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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太陽要塞」沒有太陽,恰恰相反, 只有無盡的寒冷, 黑暗, 以及令人絕望的寂靜。
仿生人近乎報廢的身體被拖到跟前時, 在場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真冷啊, 這個世界已然冰冷到如墜冰窟。
人類亟須一顆冉冉升起的嶄新的太陽。
在走廊盡頭, 地道深處,是一座巨大的水牢。前任城主的屍體還浮在水面,已然死亡多時,四肢腫大翻白, 呈現令人作嘔的巨人觀。
而水牢內, 一點幽微的藍色螢光,像螢火蟲一樣若隱若現。但逐漸走近便會發現,那並不是什麼光點, 而是一隻相當漂亮的蟲眼。
水牢關押著一隻尚處於幼年期的小型蝴蝶蟲。
它的兩翼還很孱弱, 近乎透明, 被人硬生折斷, 用鐵鏈釘在地上。它的身體被攔腰切斷, 汩汩流出透明的血——但令人驚異的是,斷肢處不斷涌動, 新的細胞快速分裂、生長、再分裂, 再生長, 迅速使傷口愈口, 形成新的肢體。可是很快, 這剛生成沒多久的嫩肉就會被一旁的機械裝置再次切斷——現在機器已被摧毀,這種慘無人道的折磨停下了。
這麼做的目的是強迫幼蟲在短時間內快速分泌,產生大量具有再生性能的細胞原液。
這種細胞原液就是「藍血」的主要成分。
幼蟲伏在地上,身體不時抽搐。它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發出了什麼聲音。但人耳聽不到,只有同樣以藍血催動的機器才能捕捉到那令人顫抖的高頻鳴聲,似乎是一種充斥著悲憤、充斥著怨訴的歇斯底里的哭叫,老鼠不由抖抖耳朵,「吱吱」叫了叫,躲進沈琢懷裡。
它的身體沒有再被切斷,也沒有再被擠壓,沒有再被機器榨乾最後一滴血液,但同樣,它亦再無法生長出新的組織,無法將自己復原。這隻擁有媲美動物智慧的幼年蝴蝶蟲,生命已然走到盡頭。在任何時候,對任何種族來說,「永生」都是悖論,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天真的幻想。
但水谷蒼介被欲望蒙蔽了雙眼,他永遠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於是不必多說一句話,所有的答案已經擺在面前,昭然若揭。
從來就不存在什麼地下生物危機,什麼太陽風暴,什麼基因變異,那都只是水谷蒼介的謊言。這些種族各異的蟲類集結起來,攻打每一座地下城,只是為了尋找這隻一直痛苦掙扎、發出求救信號的不斷鳴叫的幼蟲。
一開始,它們對人類沒有任何興趣,雖然一直以來,雙方都對彼此充滿敵意——人類需要蟲類的口器、節足、外殼甚至分泌物,製成各種針劑及武器;蟲類則以人類為食,試圖從他們身上獲得能量——但最開始,它們無意發起戰爭,每攻下一座城,只是尋找,隨即離去。直到幼蟲發出的鳴叫越來越刺耳……
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悲痛,越來越憤怒。
在無窮無盡的宛如凌遲般的折磨中,幼蟲變得扭曲,它的智慧也迅速增長,它不再只想逃離這座水牢,而是對關押它的人,乃至於整個人類,不分青紅皂白地施以最嚴酷的報復。它開始指揮外面的其它蝴蝶蟲,再通過這些同族召集更多蟲類……鳴叫的頻率越來越高,聲音越來越刺耳,給出的指令也越來越明確。於是蟲類集結成軍,不再如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對地面的衝擊大抵都是這麼造成的——它們決意為人類送上最徹底的毀滅與最絕望的末日,即使是要同歸於盡。
而一切的起點,都只是緣於,水谷蒼介希望獲得細胞原液。
越高級的智能系統、越高級的仿生人,就越需要更高級的機體燃料來支撐超強度的計算與運轉。水谷蒼介為燃料的獲取與補充發愁了很久——直到一次偶然,舊城主意外獵得了這隻幼年蝴蝶蟲,他們驚異地發現,這隻幼蟲相當特殊,大概可以看作族中的「母蟲」與「神體」,擁有其它蝴蝶蟲不能擁有的智慧,乃至於「修復」的能力。它的細胞原液,具有相當強大的再生性,能夠源源不斷地分裂、複製,維持機體的「永生」。這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仿生人的能源問題——水谷蒼介大喜過望,向城主買下,並把它關在這裡,視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私有物。
水谷蒼介是一個周密的人。他不僅試圖建立新世界,還在建立新世界的同時,為自己留下後路。
他早就想過,如果有一日,新世界被摧毀——不管是被忒彌斯,還是未來某一天的任何一場意外——水谷蒼介都會重新下載自己的意識程序,導入備份硬碟,等待被再次喚醒。
但如果備份硬碟沒被發現,或者有人試圖抹除他的存在,水谷蒼介會把自己上傳到仿生人體內,躲進人群,從此永遠過著一種東躲西藏,但安全無憂的生活。
——水牢的深處,還有一具未被啟用的仿生人,那便是水谷蒼介為自己選定的最後一具,也是最完美的容器。全身都由最堅硬的蟲類口器與鈣質外殼打造,水紋反射而上,閃爍出一層精美的銀色寒光。
就在這具仿生人軀體不遠處,一隻巨大的壓縮罐。仿生人通過輸送管道與其連接——壓縮罐內,裝滿了比人高的、已經提煉壓縮的、來自蝴蝶蟲幼蟲的藍色生物液體。
蝴蝶蟲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水谷蒼介,雙翼奮力振了一下,恨不得將那仿生人的頭擰下來——
它還沒有死,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這個漠然地站在壓縮罐下方,在守衛軍的簇擁下慢慢回頭的年輕人,許諾了它,讓它親手手刃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