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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到時候,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你們自己考慮要不要去——不用告訴我。所有語言都是運行結果,而運行結果會被記錄在案。」
越野車沒有停下,這便是賀逐山的回答。
它疾馳著穿過城市,遠處,炮火還圍繞著虛擬投影不斷落下。賀逐山總覺得在哪見過這一幕。夜色下的未來城市,搖滾樂與霓虹燈,巨大的象徵著絕對智慧的女人的投影,和貧民窟里在污水桶上跑酷的電子野貓。
阿爾弗雷德睡著了。雖然兩人趕到及時,但執行者的介入依舊讓他的程序受到損害。程序必須在睡眠狀態下進行自我更新和補丁安裝。
車停在了無人的廢棄爛尾樓,靠在牆邊。外頭傳來雨聲,車窗上水珠密布,一邊把窗外景象糊了個嚴實,一邊又折射出不同顏色的黯淡的彩光。
「我們在等什麼?」這種沉默逼得賀逐山快要窒息,沉默放大了彼此的呼吸,他不得不先開口。
「等程序上載。」阿爾文淡淡道,「那密鑰文件還挺大的。」
賀逐山一時被這個極其合理的理由噎住了。他還不習慣用代碼的思維來理解這個世界。他從後視鏡里暗中打量阿爾文,對方正靠在車座上,整張臉都隱罩在灰暗裡,只有鼻樑上一道微微的光,又折亮了面無表情的臉上,眼底那一點漠然。
「所以他們為什麼總是在五點前後發動襲擊?」
「每天下午五點是系統修正程序BUG的時間,」對方望著窗外,「為了修改代碼,必須短暫開放權限。如果在這個時候攻擊系統,就很有可能在……一個類似防火牆的東西上製造出缺口,打開門,你可以理解為卡BUG吧……然後就有機會把自己卡出去。」
「卡去哪裡?外面是什麼?」
阿爾文扭過頭,通過倒視鏡和賀逐山對視。對方顯然一直注意到了他的窺探。賀逐山頓了頓,避開目光,對方也把目光收回去。
那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沒必要再問,反正我也不會說」。
「你看過我的記憶。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阿爾文沉默許久:「不完全。我也只知道一點。」
「是誰給你的?系統嗎?又是誰製造了系統?」
「等下到了數據中心你就知道了。」
「那你呢?」賀逐山忽然道,「阿爾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回男人沉默了更久。
「賀逐山,我從沒有說過我就是阿爾文。」
「我只是一個代碼,」他道,「一個被編寫出來,仿照他的外貌、性格、習慣定做的來穩定你的複製品工具,一個替代品,但我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賀逐山輕聲道:「……我不信。」
「你這個人,」阿爾文笑了,「你總是在逞強什麼呢?還有誰比我更清楚我是如何被製造出來的?還有誰比我更清楚我接到的第一條指令是什麼?」
「……是什麼?」
「留住你。」阿爾文淡淡道,腦海里閃過那天忒彌斯的眼睛,「把你永遠留在新世界。」
暴雨如注,敲打著引擎蓋與車窗。那「啪嗒啪嗒」的聲音仿佛敲在心上,震耳欲聾。
暑夏的雨依舊是潮悶炎熱的,和炮火一起,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蒸籠。但賀逐山只覺得背後發冷,寒意直竄大腦深處。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完成這個任務。」
阿爾文沒有出聲。
「所有你說過的話,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不然呢?」
「都是假的嗎,」賀逐山靜靜道,「所有都是嗎?」
「賀逐山。」阿爾文輕輕一笑,「程序就是代碼,就是字符,就是你看到的所有冷冰冰的東西,執行者,我和那些傢伙沒有任何區別。你在指望一台機器談論感情與愛嗎?我根本不理解那是什麼。只是其它程序接到的命令是刪除,而我接到的命令是保護而已。」
他溫柔地注視賀逐山,可那通過計算擬合出的溫柔此刻只讓人不寒而慄。
如果賀逐山再冷靜一點,或者說如果他沒有那麼在乎阿爾文,沒有那麼在乎阿爾文對他的愛是真是假,他一定會發現對方說辭中的所有漏洞。比如阿爾文所表現出的強烈的自主行動傾向,和他作為程序必須嚴格執行系統命令這件事本身的巨大矛盾;比如如果他真只是一台機器,現在沒有任何必要幫助賀逐山與阿爾弗雷德前往資料庫恢復記憶,而是應該立刻將這兩個錯誤代碼重寫……
但有時人類是無法理智思考的。
人就是會被那點沒來由的感情沖昏頭腦。
賀逐山望著他的臉,近乎懇求般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到別的什麼東西。
但阿爾文的雙眸只是閃了閃,綠光微微一亮,便伸手打著火:「走吧。壓縮包安裝完了。」
越野車在狂風暴雨中筆直前行。阿爾文強迫自己不去看賀逐山的眼睛。
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弄不明白這種類似於自殘般的行為是為了發泄什麼。他說了謊,起碼不完全是真話,不會有任何人從這種謊言中受益,但他還是執拗地要用這些話同時傷害自己和對方。從很久以前,第一次遇到賀逐山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在失控。並且在失控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我只是一道程序。
我真的只是一道程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