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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阿爾弗雷德四處亂逛, 日落時分,才坐在咖啡館歇下,順便探冷氣。

    他在咖啡館裡偶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醫生, 就是醫生給他下了那張病情確診書。

    醫生也望見他。阿爾弗雷德和他遠遠打個招呼, 醫生便端著冰拿鐵和一疊黃油餅乾坐到阿爾弗雷德對面。他們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很快, 醫生提起這個話題:「所以, 您現在的情況如何?幻覺和臆想的症狀有好些嗎?」

    「唔……」阿爾弗雷德聳肩, 「其實我一直不認為我真的患有您說的精神類病症。」

    「大多數病人都會這麼說,」醫生點頭, 「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不會發現, 也更不會承認自己看到的人或物其實不存在一樣。」

    「但我從沒有看到什麼人或物, 」阿爾弗雷德斟酌著反駁, 「我就只是……做夢。」

    「夢也是神經活動的產物。」醫生道。

    「是的, 但……我的意思是,人都會做夢。到現在人類也無法完全掌握夢的形成原因,所以,這沒有什麼問題。」

    「您說的沒錯,」醫生拍去手上的餅乾屑,「是啊,人都會做夢。但您一直在做同樣的夢——您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阿爾弗雷德眼前浮現出那片茫茫的海。

    和海底,血珠流過臉頰的生動的觸覺。

    「如果您反覆夢見同樣的事情,這大概率說明您的大腦在異常放電。您的腦部CT圖也是這麼顯示的,只是我們暫時找不到放電異常的原因。」醫生解釋道。

    「我和您說過嗎?」阿爾弗雷德忽打斷道,「其實我隱瞞了一件事。事實上,我還會反覆做另外一個夢。」

    夢裡,他在一片黑暗中醒來,懵懂無知,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但很快,尤利西斯會出現,他面容平靜,抓起阿爾弗雷德的手,牽著他走出那道昏暗長廊。

    尤利西斯一言不發,只是抓緊他。就像他小時候保護躲在他身後的尤利西斯一樣。

    而長廊盡頭,一個白髮至踝的女人靜靜站在黢黑深處。她望向尤利西斯,又望向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不知道她是誰,只覺得她的目光憐憫如神佛。

    她的沉默,殘忍又慈悲。

    「是麼……」醫生若有所思,「這個夢很有意思。如果不介意的話,您可以再來做一次腦部檢查。」

    「不過我有在按時吃藥。」阿爾弗雷德笑了笑,「好吧,雖然我認為我並沒有生病,但我還是選擇服用,作為某種預防。」

    「藥?」可醫生頓了頓,「什麼藥?」

    阿爾弗雷德一愣:「您不是……」

    就在這時,他忽感覺拂過臉頰的空調冷風凝滯了一瞬。

    世界上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都凝滯了一瞬。時間被抽去了一秒。

    下一刻,幾乎須臾,震耳欲聾的「轟」聲平地而起——聲波像水紋一樣迅速蕩漾開來,強有力地沖向玻璃窗,「砰」一響,防爆玻璃應聲而碎,一切被湮成齏粉。

    ——城市北部出現了劇烈爆炸,幾十米高的火舌直衝雲霄,半邊天空被染成腥紅。熱浪滾滾而至,席捲之處,所有空氣都在扭曲蒸騰。

    爆炸來得突如其然,人們毫無防備,到處是混亂的尖叫聲,滿地狼藉。衝擊波掀翻了櫃檯與桌椅,木屑撲稜稜地灑在頭上,四周都在地震般顫動。人們驚慌失措地蜷縮在一起躲避。

    阿爾弗雷德亦本能抬手,用胳膊護住頭。

    他恰巧在這樣的動作中偶然瞥見牆上的鐘,而掛鍾正指向五點整。

    震動過了十幾秒才停下,牆體坍塌近半。人們相互攙扶著爬起,阿爾弗雷德亦拽起醫生。

    「一定是那些甦醒組織成員,」醫生撲掃著衣領間的碎屑,他的額頭糊滿鮮血,「他們又在發動什麼該死的襲擊……」

    濃濃黑煙滾滾而上,不斷膨脹,像一隻貪婪的怪獸,遮天蔽日將光芒驅盡。它們很快填滿城市上方的每一寸天空,整個世界陷入漆黑。

    電力供應和網絡都被切斷了,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醫生很是擔憂,打算立刻告辭,趕回家中,卻聽到阿爾弗雷德說:「您看見了嗎?」

    「什麼?」

    「那個女人。」

    ——在濃煙的盡頭,忽然露出幾隙光。再接著,一個巨大的人影逐漸成型。她的白髮長無盡頭,如銀絲一般隨風浮動,又有一些掛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之間,仿佛木偶身上最鋒利的線。她微微抬眼,睫羽掩蓋的靜沉的眼睛古井無波,沒有任何感情,望之四野,慈悲如神佛,又冷漠而高高在上。那一瞬阿爾弗雷德仿佛聽見了古老的吟唱,在她身後,妖異的歌聲祝禱一般響起,迴蕩在黑暗的天幕之下。

    「什么女人?」可醫生疑怪道,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沒事,」阿爾弗雷德笑了笑,「我看錯了。」

    「您還好嗎?」醫生有些擔心。阿爾弗雷德異常的平靜讓他感到膽寒。

    阿爾弗雷德卻只是搖搖頭:「我也會儘快回家。對了,您剛剛說,藥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醫生怯懦道,「……因為我從沒給你開過藥。」

    阿爾弗雷德頓了頓,但並不驚訝,他猜到了這個答案。

    醫生拿起提包,然而他的動作忽然凝固。

    除了阿爾弗雷德,這一瞬,周圍所有人都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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