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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覺得無聊?」阿爾文輕聲說,「我帶老師去個有趣的地方吧。」
賀逐山來不及拒絕,手腕一熱,就覺自己被阿爾文拉起,不容分說地拽入了夜色深處。
夜裡天穹如幕,四野闃寂,只有雲霧間的幾顆星星,和閣樓中的幾點燈火將街道暈開。整座學院籠罩在靜謐之中,風吹動葉子沙沙,蛐蛐蟲鳴與之作伴。阿爾文牽著他的手,拉著他跑下石階,拉著他穿過無人的花園與長巷,只有月亮曾照見他們兩個留下的影子。
這一幕賀逐山早便見過,在那個記憶錯亂的夢裡。他已經不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但此時此刻,那首韻律悠長的詩再次無端迴響在腦海。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於是他忽然感到心口一熱。他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熱烈得恨不得跳脫出來,赤裸裸鑽到阿爾文手裡。
夢境全部成真。衣擺在空中飄拂糾纏,掠過白鴿、花叢、和星點露水。天飄飛雪,他們把觥籌交錯的晚宴拋在腦後,仿佛一對甘願與世界為敵的情人,相伴著跑向黑暗,跑向某個寂靜無人的大雪深處。
他們最終穿過花牆,爬上高塔,來到學院天文台。那是整個城市最接近銀河的地方。
此時不是天文台的開放時間,但阿爾文輕車熟路破解密碼鎖,推開盡掩塵埃的門,牽著賀逐山走進去。
天文台不設主光源,只有周圍石壁、書架上鑲嵌的小燈隱隱綽綽,隨阿爾文響指緩緩亮起,散發出柔和的螢光。它們是大海深處的夜明珠,又仿佛天上星夜的亘古長河。每一顆塵埃粒子都被不同方向的光束折射成各種顏色,螢火蟲般飄浮、升起、流動,形成一個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宇宙。
賀逐山一時間看入了迷,怔在原地,屋裡靜得只有二人糾纏的柔軟呼吸,和塔外簌簌落雪聲。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向他伸手:「我想請你跳一支舞。」
他沒有用敬稱,也不是在開輕佻的玩笑。賀逐山瑟縮一步:「我不會。」
「我教你。」對方說:「就像你教我那樣。」
賀逐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不記得自己教過阿爾文什麼。但他搖頭:「我會踩到你,那很丟臉。」
對方笑了笑,輕輕揮手,塔里的燈忽滅了個乾淨。
「這樣連我也看不見你,就算丟臉,也沒人知道,好嗎?」他握住賀逐山的手:「我們跳一支誰也看不見的舞。」
跳舞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顫抖的肢體,和熱烈的心臟。你可以不熟悉舞步,不知道節奏,聽不見旋律,但你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心跳,以及攬在腰間的手掌的熱度。
你會因為這些最親密的接觸感知到對方的存在,感知到對方洶湧暗流的情感。
然後在這支舞里看清自己對他的喜愛,就像當年一樣。
身影在黑暗中交錯著,衣擺隨笨拙的舞步飄揚。
「您學得很快。」舞畢,阿爾文說,微微喘息著,把頭埋在賀逐山頸窩。
賀逐山看不見他的臉,但卻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顫抖,胸膛的起伏。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支看似禮貌的交誼舞,進退間,情/欲激烈更勝一次交/歡。
阿爾文牽著他來到樓上,打開觀星系統,又拿來軟墊鋪在地毯上,摟著賀逐山躺下。兩人擠在一處拿望遠鏡找星星,賀逐山默許了那隻依舊攬在自己腰間的手。他幾乎枕在阿爾文身上,靠在男人懷裡,眯著眼在茫茫星海中尋找獵戶座。
「先找參宿一二三,然後順著它們找獵戶的腳……」阿爾文一邊把玩賀逐山的一縷發尾,一邊不厭其煩地重複道。
明明是個大雪天,透過望遠鏡看見的星空在視野里卻是如此清晰。賀逐山終於找到獵戶座,壯美的星雲仿佛在黑暗深處熊熊燃燒。
「你經常來這?」賀逐山抱著天文望遠鏡到處亂看,忽然開口問。
「算是吧,我會挑個沒有人的時候過來——我偷偷破解了天文台的密碼鎖,用的還是您提出的模型。」
賀逐山勾唇:「你喜歡星星?」
「星河很美……將目光遠遠地投射到天幕那一端,就會忘記這一端的煩惱。」
賀逐山若有所思,聳肩時不小心戳到阿爾文下巴。對方反手將他攬緊,賀逐山順理成章地窩進去。
最後一層隔閡悄然消弭,再沒有什麼可遮掩那些赤/裸的悸動。
「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賀逐山問。
「我好像回答過了吧。」
「那也算回答麼,總得有個理由。」
「如果存在理由,我就可能因為同樣的理由喜歡別人。」阿爾文認真道,「但不,我不會喜歡別的任何人。我只喜歡您。本能是沒有理由的。」
「你害怕親密關係,」阿爾文頓了頓,忽抬手扭正賀逐山的臉,哄著人望向自己,「你總是在壓抑自己的情感,因為你害怕失去。你失去過很多東西,所以現在,寧願從一開始就不要。」
「但這樣是不對的,」他說,「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會永遠在您身邊,永遠就是永遠,永遠,永恆。」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阿爾文搖頭:「不。」
「所以您剛剛為什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