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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秩序官那雙漂亮的灰褐色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
「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賀逐山閉眼,「別這樣。我不是一個值得愛的人。」
「你會希望我愛上別人嗎?愛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而不是你。」
就因為這一句話,賀逐山覺得心口刺痛。
他希望嗎?當然不,他不僅不能接受,甚至連想像一下都做不到。
但他只是抽了抽鼻子,對阿爾文露出個飛快的笑:「隨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阿爾文笑。
他抬腿就要走,逃離這個地方。但剛擦撞阿爾文的肩,就被人狠狠鉗著手腕一把帶回來。阿爾文抓住他,把他壓到牆上,離他那麼近,像是要強硬地闖進他整個人深處:「回答我。希望,還是不希望。」
賀逐山無法回答。
他與阿爾文對視,用一種冷淡的、無所謂的眼神。但他依舊看見了對方眼中的偏執野火,那麼熱烈,賀逐山不慎跌落。
最終是阿爾文主動退一步,用視線描摹賀逐山的眼睛、鼻樑,以及柔軟的嘴唇。
然後他聽見秩序官輕聲說:「你怎麼捨得我愛別人?」
一點火光在這時掠過,賀逐山趁機抽手,從阿爾文懷裡逃出去。他飛快瞥了眼窗外,盡全力把剛剛的一切全當不曾發生:「你……仿生人的速度比我想像得還快,干擾器沒剩多少了。我們現在就得走。」
他逃一樣離開這個房間,背起沙發上的沈琢。
沈琢小臂上的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置,此時感染髮炎,整個人在昏迷里高燒不退。賀逐山環視四周,沒看見達尼埃萊,只好打開通訊器。
達尼埃萊說:「北側廢棄工廠倉庫里有一輛改裝車,是那不勒斯以前留下的。只有傳統機械鑰匙才能打開,我把它放門口了。」
「你去哪了?」
「……我等下在倉庫和你們匯合。」
賀逐山皺眉,一點不贊同這種私自行動的任務態度,但對方已經「啪」一下把通訊掐斷,賀逐山火氣也跟著上來。
他不會哄人,從小到大都不會,除了在蝸牛區遇到的那個例外,於是他煩躁地摸了把白玫瑰,轉頭就要出門,秩序官卻在這時拉住他。
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從急救包里抹出枚創可貼,垂眼貼在賀逐山耳下:
賀逐山自己都沒注意到,那有一條小小的、微不可察的血口。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仿生人,奇怪,他們包圍圈很不均勻。
三人順利抵達廢棄工廠,一槍打爆鐵門鎖孔,長驅直入,闖進倉庫。
倉庫里煙塵飛舞,連賀逐山都忍不住打兩個噴嚏,那輛改裝車就躺在正中,被一塊白布壓蓋。賀逐山捏著鼻子掀開,看見車身上有顏色分明的油漆塗鴉——兩個白髮小孩大笑著,在草坪上追踢一隻癟了氣的足球。
賀逐山上車,把鑰匙勉強插進打火孔。儀錶盤上閃爍片刻,浮現出一面雜亂的投影。賀逐山頓時愣住,那是徐摧。
徐摧正叼著根煙,伸出一隻手,皺眉調整攝像頭的方向。
他對鏡頭笑了笑,點燃煙,眯眼吐了個煙圈,然後看著賀逐山說:「其實我不希望有人能看到這條視頻,但如果你看見我,說明蘭登的歪理是對的。他說伊甸終將走向滅亡,因為伊甸園太渺小了,我們蝸居於此,只會被洪水猛獸沖得無影無蹤……」
「覺醒不是一個人的事。是一群人,是所有人類。」
「我從小到大都在反抗達文,反抗公司,反抗極/權,反抗消費主義,反抗資本將人物化成機器,但是沒有用,都失敗了。我見過一群又一群人衝上去旗鼓吶喊,但最後犧牲都被遺忘……因為人們不在乎,他們心甘情願龜縮在信息繭房。」
「也許蘭登是對的,我們需要更全面的戰線,需要更驚人的浪潮。需要被逼得更狠,被打壓得更慘,因為只有到了那時,人們走投無路,才會被迫拿起武器反抗,我時常懷疑會不會有那一天。」
「也許有,但多半我不會看到。不過我經常念一首詩,蘭登寫給我的,我很喜歡。」
徐摧對鏡頭笑了笑,然後展開一條紙球。
光照亮紙球上龍飛鳳舞的西語單詞,落到徐摧眼裡,於是一時間,眼角眉梢都鋪上層柔情。
「消亡並不悲傷,他為自己而死。我們終會且一定會……在自由之巔重逢。」
「祝你好運。」
視頻結束,投影閃爍片刻,化作萬千星辰消散。
賀逐山怔了須臾,猛抬起頭:「達尼埃萊在哪?」
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法官」絕不會做私自行動這樣不理性的事情。
他近乎歇斯底里,在通訊器里大吼:「達尼埃萊,你他媽在哪?!」
電流「滋滋」兩聲,達尼埃萊嘆了口氣:「嘖,我有時討厭你這麼聰明。秩序官,求你件事……」他對阿爾文說,「你要把他帶走,你他媽向我保證,要讓他活下去。」
一輛改裝摩托正向南疾駛,在廢墟上風馳電掣,達尼埃萊的熱反應活動極其明顯,幾乎所有仿生人都檢測到了,它們追在法官身後,鋪天蓋地,簡直像蝗蟲過境,而法官從後視鏡里瞥間這景象,不為所動,只是鐵了心要朝蘋果園區的中心教堂跑——
那是整個蘋果園區最恢宏的建築,是整個提坦市最後還有信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