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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徐摧纏緊繃帶,輕撫那隻振翅高飛的火鳳凰。
「有很多人消失了。」賀逐山說,「警/察說他們從未存在過。」
然而徐摧答:「警/察說了不算。」
「有很多事情,他們說了不算。」
賀逐山還沒到討論哲學問題的年紀,不再說話,只趴在窗台上,極安靜地望遠處風雪。徐摧嘆氣:「你的數謎都解完了?」
還差一個,但賀逐山猶豫片刻,逞強般點了點頭。
徐摧便說:「那我們來玩捉迷藏,『HE AND SEEK』。我數三秒,你要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最好是床上。」
不容置疑,徐摧開始倒數。
賀逐山依言坐到床上,孤獨地抱緊被子。夜晚那麼安靜,風裡再沒有聲音。
賀逐山卻忽然探頭向外看。
徐摧的身影已經消失——
但窗邊有一根未滅的煙。
星點火焰,仿佛在黑暗中迸射光明。
父親請來私人醫生給母親看病——他把對方拉到暗處,轉了一筆巨款,請求他別把這些情況上傳到公民信息系統:他似乎已不再相信公司。
於是對外,他聲稱母親因工作壓力過大罹患焦慮症,並代她向公司遞交辭呈。父親關閉了仿生人羅伯,高價僱傭一名新的女總管。她悉心照料母親,但母親的「病」依舊一天比一天嚴重,她被夢魘纏身,無法正常思考。她總在徨徨地呢喃,在徘徊中倏然發出尖叫。
她會緊抓父親的手臂:「他們調走了基因序列……貝蓮娜,舒曼,陳,和子……他們在監視所有的人的信息……所有……我們亦不能免……」
賀逐山捏著那條數謎。他覺得他永遠也找不到答案了。
與此同時,斯科特家也不安寧:許多由老斯科特負責運輸的公司科技產品,如用於在監控探頭中模糊五官的內置干擾器、輔助黑客遠程入侵的超導晶片都被賞金獵人劫掠,但沒人知道它們的運輸線路是如何外泄的,也沒人知道它們的序列號是如何被抹除。
直到有一天,老斯科特氣沖衝殺進閣樓,揪著徐摧的領子把他摜在牆上,近乎歇斯底里地朝他怒吼。他一定意識到了什麼,踢翻了治療椅與顯示屏,拔出槍,把槍口狠狠懟在徐摧下巴上——
槍響驟響,一聲銳鳴。
然而子彈沒有殺死徐摧。
子彈穿透了老斯科特的頭顱。
門口站著蘭登,依舊衣冠不整,狀似頹靡,但他開槍的手那麼穩,那麼殘忍,即使是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他嘆了口氣,吹滅槍口灰煙,越過地上鮮血,把槍一拋,抓了抓頭髮坐在桌上斜眼看徐摧。
徐摧並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理了理領口,無視蘭登那熾熱的、兇狠的,能把人吞吃入腹的眼神,自顧自點燃一根煙。
他們的關係早在賀逐山看不到的地方悄然變質,在觥籌交錯的晚宴上,在超跑轟鳴的黑夜裡。他們本就是同類,相互吸引只是時間問題,他們註定要把後背交給對方,走上一條反抗至死的不歸路。
但當時,他們只是說了幾句話,蘭登便站起來,猛將徐摧一拉,摁著他的後腦勺,給了他一個又深又狠的無法掙脫的吻。
然後抓著他的腰,解開他的扣子,撕咬他後頸上那枚鳳凰紋身,將他完全壓進床里——
那是賀逐山最後一次見到老斯科特,從那以後,這一古老家族的掌權者變成蘭登。
蘭登·斯科特,「梧桐」無人知曉的真名。
第54章 伊甸(6)
那是一個淒風冷雨交加的春夜, 母親連續把自己關在臥室三天。父親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為此咆哮不停。但賀逐山是只貓,沒人養他,他自己也能在黑暗裡舔血長大。於是他神不知鬼不覺溜進四樓——他在一線燈光里看見了人生最可怕的一幕。
母親的身體出現詭奇的變異, 她簡直像一頭怪物。手臂不復光潔, 漫生出鮮紅刺目的瘡斑, 肩胛突起, 像一隻振翅的骨蝶, 柔軟細膩的皮膚上亦爆出肉瘤。
賀逐山能猜到那是什麼——「變異」, 她一定被傳染了,達文公司宣稱那是一種可怕的生物病毒。
然而他聽見母親含糊不清地咬下舌頭:「帶他走,帶……逐山……這不是傳染……不是病毒,他們在搜集……基因序列……我不想我的孩子……他們手裡!」
父親將她哄睡, 推門而出, 光把賀逐山勾成一個瘦長的影子。
父親微怔:「你怎麼在這?……你都聽到了?」
賀逐山沒有出聲。
他早就破解了那個數謎,謎底是「freedom」。
自由,他們從未擁有的東西。
父親迅速打點好一切, 辭去工作, 拜別親友, 帶著所有家當行李前往蘋果園區。他們聽說蘋果園區內部存在一些「變異者」幫派, 他們會線下互助。那些老油條會教你如何躲避達文公司的強制身體檢查, 如何偽造生理數據。
父親在蘋果園區的食品工廠里找了份新工作,還算輕鬆, 每天負責品嘗不同種類的糖水飲料——但那些汽水裡都加裝了很多合法興奮劑與防腐劑, 他原本俊朗英氣的身體日漸腫脹, 頭髮脫落, 皮膚發黃。
母親沒有死在畸化期, 但有時,賀逐山覺得苟延殘喘未必比死亡更好。
高燒導致神經系統失調,她的大腦出現了不可扭轉的病變。母親覺得自己是一盆植物——事實上,她也確實變成了一顆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