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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新海泉區是提坦市富人區,視野優越,能一覽古京街繁華夜景。賀逐山抬頭時,正看見那些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眼花繚亂的虛擬投影都隱在雪裡,被暈成彩色星霧,如游魚在空,美不勝收。

    一輛黑色的高檔浮空車忽從霧裡駛出,穿過巨大的全息廣告,緩緩減速,最終落在鄰居家的停泊平台上。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先後從車中鑽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前者賀逐山略有耳聞,人稱「老斯科特」,是提坦市數一數二的富商大賈,靠情/色產業白手起家。但跟在後面的年輕人是無名之輩。

    他面容清俊、身型高瘦,卻有一雙堅毅明亮的黑色眼睛。仿佛攝人心魄,令見者久不能忘。

    「老斯科特」點燃雪茄,邊走邊和年輕人說話。年輕人輕彎嘴角,只禮貌回應兩句,「老斯科特」便很給面子地前後捧腹,順勢將手環在年輕人腰上。

    「我們該回去了。」仿生人管家提醒道。

    那年輕人卻察覺了賀逐山的視線,驀然抬頭,遠遠地看了他一眼。

    那明是溫潤平和的一眼,卻叫賀逐山無端品出一點寒意——

    「鳳凰」在賀逐山喜遷新居的同一日,拎著手提箱搬進斯科特家豪宅東側。

    年輕人住在東側閣樓,小巧卻精緻,正對賀逐山的窗戶。賀逐山還未到上學年紀,成日待在家裡。

    他遺傳了父母的優質基因,天生對數字極其敏銳。因此,他每天坐在桌邊專心致志解父親留給他的數學謎題時,一抬頭,便能望見年輕人身影。

    對方總穿一件米白色襯衫,罩深褐色羊呢,習慣叼著電子筆在虛擬屏幕上寫寫畫畫,桌上還有數不清的奇怪儀器——賀逐山後來知道,他是一名賽博病心理治療師。

    自打仿生人面世,提坦市的失業率便逐年走高。越來越多的工廠工人被機器取代,無計可尋,在街頭流浪。父母心慈,試圖盡綿薄之力提供幫助,於是他們雇用了許多待業者在家中做園丁、司機,或清潔員,為偌大的房屋裡增添些煙火氣。

    家務工作並不繁重,閒來無事,這些人喜歡三三兩兩聚在花園長椅邊曬太陽打發時間。而賀逐山喜歡躲進乾草堆里讀書,於是他經常聽見他們肆無忌憚地議論富人區裡的流言蜚語。

    比如艾米麗·馮夫人的地下戀情啦,托德先生在垮台邊緣的灰色生意啦……

    他偶爾也會在這些八卦里聽到一個詞:

    「噢,你說老斯科特?」

    園丁吹著口哨修剪玫瑰花枝:「你以為老斯科特真缺一個私人賽博病治療師嗎?他只要打個電話,全城的義體醫生都會追到他的屁股後面!」

    他說:「他花錢養人在家只有一個原因,嘖,你們這些明知故問的老色鬼……」

    只是因為人類心底永遠潛藏有最原始的欲望——

    「鳳凰」隨手撣滅菸灰的樣子很美。

    父母不喜社交,又常年不著家,兩方鄰居便從未有過交集。日子本該相安無事地進行下去,可有一天晚上,賀逐山坐在桌邊解仿射密碼,忽聽見某種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越來越近,吵得他無法靜心,便撩開窗簾,躲在暗處悄悄窺視。

    一輛明黃色超跑正沿山路衝上原野,仿佛野獸,在雪霧裡撕出一條裂口。車開得相當兇猛,以90邁高速甩尾過彎,仿佛不要命似的,一個漂移,橫停在斯科特家莊園門口。

    一個金髮綠眼的年輕人跳下車,無視管家為他遞來黑傘,把灰色西裝往肩上一甩,就迎著大雪往屋裡沖——他的身影在高窗間閃爍,一路製造出「丁零噹啷」的可怕動靜,最終消失於三樓轉角,下一秒,「哐當」一腳,踹開「鳳凰」那間閣樓的木門。

    他應該是叫「蘭斯」,或者「蘭登」——賀逐山拿不準,老斯科特有很多兒子——但他的長相多半隨母親,有一種英俊的銳利。天氣寒冷,只穿一件單襯衫,把袖子擼到手臂上,鬢髮微亂,依然貴氣。

    賀逐山決定叫他蘭登。

    蘭登氣沖沖闖進房間時,他那五十來歲浪蕩依舊的父親正躺在治療椅上,看「鳳凰」給自己注射一管神經痛緩解液,在升天般的快活與虛無中,沖兒子咧嘴一笑。

    蘭登冷笑,一槍打穿了全息投影儀。

    老斯科特年紀大了,更換過機械手、機械臂,能量源心臟,和一顆高級電子義眼,總在深夜被賽博神經痛折磨得難以入睡,但這都不是他染指一個和蘭登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的理由……

    尤其在對方似和蘭登曾有一面之緣的情況下。

    父子倆在房間裡爭吵起來,年輕人後退一步,面無表情拆下外接手術臂。

    賀逐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他讀出蘭登一句唇語:「你怎麼不去換個機械——呢?」

    老斯科特氣得渾身發顫。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戰火,他從治療椅上蹦下來,氣急敗壞地用金屬手臂攻擊兒子。年輕人卻不以為意,不參與,也不勸架,只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點上支煙。

    他似是覺得熱,解開一粒襯衫扣子,靠在窗上,朝大雪吐出煙圈。他便在這時和賀逐山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年輕人歪了歪頭。

    賀逐山「唰」地把帘子拉起來,像是厭惡那低俗的爭吵一樣。可他屏氣不語多時,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又小心地撩開一線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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