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2023-09-01 08:00:59 作者: 阿蘇聿
    然而話音未落,阿爾文打斷他的話:「不。」

    他微微垂眼,平靜而固執:「我說過,我不想再被謊言欺騙。」

    「我對你所說的一切,也可能只是漂亮的謊話。」

    「但起碼我想要相信你。我很少想要相信一個人。」

    對方毫不掩飾地展露所有情緒,就像那句「我想記得你」一樣。

    一瞬間,賀逐山覺得自己仿若回到連日的噩夢之中。

    在無數的魘魔里,他只有一瞬獲得庇佑,獲得平靜,就在阿爾文伸手輕拂他耳垂,極珍重,極克制,沒有任何索取意味地碰了他一下的瞬間。他已有數年未曾擁有過這樣誠摯而熾熱的對待,未曾被保護,未曾像一個脆弱的普通人一樣被閱讀情緒。

    一種難言的觸動攫獲了他:「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很危險。」

    「我知道。」對方坦誠相告,「我想見你。」

    賀逐山皺起眉來。他本不善言辭,更罔論處理這種似有別意的語句。可就在他走神時,「吱呀」一響,門外傳來極微弱的動靜。

    有人在牆那邊暗中駐足,側耳偷聽。幾乎是瞬間,他眼神一寒,反手就要拔刀,然而手腕卻被阿爾文一把抓住,握在掌心動彈不得。

    年輕人伸手摟他,他再次被拉進對方懷裡。兩人向前一撲,倒在臥室角落那張低矮的小床上。床板發出「嘎吱」的聲響,阿爾文將他壓在身下。天旋地轉讓賀逐山眼前一花,於是溫熱的呼吸拍打在頸間時,一切為時已晚。

    阿爾文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抬,他被迫仰起頭,承受對方驟然落下的吻。另一隻手則攬著他赤/裸的肩膀,將他藏在懷中,完完全全罩在身下,似乎不願使旁人偷覷半分。

    他幾乎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的生命中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阿爾文吻了他——

    年輕人的吻很青澀。

    還不懂得索取,還沒膽量占有。只是唇瓣輕輕的一碰,舌尖柔軟的一貼,發出一點水聲,交錯間便滿是濕潤與滾燙。於是異樣的酥麻席捲心間,身體沒能做出任何反抗,鐵鏽味混合著阿爾文獨有的高山與野雪的氣息,填滿了賀逐山的一切。

    他在阿爾文懷中聽到了清晰的被加速的心跳。

    他終於回過神來,試圖反抗。但對方修長而有力的手掌已經順著臉頰滑下,搭在賀逐山的後頸上,輕輕鉗握,克制著自己不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所有可能的掙扎又被完全消解。年輕人終於在這一瞬暴露出他的偏執和貪婪,暴露出他暗藏在風度翩翩之下的罪與惡。

    於是賀逐山感受不到別的事情。

    只有對方的呼吸,對方的心跳,對方的克制的安撫……

    阿爾文看上去孤獨而脆弱,吻卻如此熾熱。

    像初次穿越風雪,得見神明的信徒。

    *

    編號TE019的執行警/察是個新人,跟隨隊長搜查三樓時不慎掉隊,路過臥室卻聽到奇怪的響動。他豎起耳朵,確定屋中有人,剛給手/槍上膛,聲音倏然消失。於是他一腳踹開破舊的木質房門,半壓扳機:「別動!執行搜查!」

    月光清冷,床上有模糊的人影,入眼是糾纏、摟抱與占有般的親吻。身下之人似欲反抗,手腕卻被緊扣著壓在床上,厚實的羊毛大衣因掙扎滑落,露出一點誘人的小腿線條。

    TE019鬆了一口氣:大概是尋歡作樂的嫖/客吧,這畢竟是一家私營改造人妓/院。不過,他們也太專注了,門外那麼大的動靜都沒聽見嗎?

    他這麼想著,眼神微動,忽看見男人懷裡的改造人露出漂亮的下頜線,與一雙柔軟的黑貓耳朵。

    他心下陡然緊張:那會是通緝對象嗎?他們在搜查的那位在俱樂部大開殺戒的改造人,就是一隻擅長用槍的「貓」。

    TE019有少許忐忑,因為那名「嫖/客」顯然察覺了自己的存在,他將改造人埋藏在懷,回頭掃了一眼。

    他十分年輕,卻慣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厲氣魄。那一眼冷漠而陰戾——TE019發誓,他從中感受到了不加掩飾的厭惡。

    他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去:「例行檢查,先生,我們在……」

    在搜查一名通緝犯。

    然而對方生硬地打斷了他:「你是覺得我像通緝犯,還是覺得我會包庇通緝犯?」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黑卡,TE019在聯繫人一行掃到了水谷蒼介的名字。

    能擁有黑卡的人大多是達文公司董事長水谷蒼介的親信或家屬,據說他不曾成親,卻收養了不少義子義女。不出意外,這位多半是達文公司的公子哥。

    TE019不想惹禍上身。

    雖然不明白他這樣地位的少爺為何會出現在小布魯克林,但有錢人總是與眾不同——那張黑卡的警告意味已經很明確了,TE019連連後退:「抱歉,先生,我無意打擾……」

    他驚慌失措地跑出房門,跟上了隊友的腳步。

    房間復歸寂靜,阿爾文頓了頓,收回黑卡,緩慢起身,木板再次發出「嘎吱」的響動,這使屋裡刻意的沉默顯得更加突兀,或者說是曖昧。

    眼神不由自主相互躲避。

    賀逐山在床上又躺了須臾,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晚風微微吹動窗紗,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他才坐起來,背對阿爾文靠在床頭,還披著那件羊毛大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