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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9:13 作者: 折花吱
他像是成浩的一件禮物,又或者成浩的一件獎品,因為成浩取得了比別人優秀的成績而歸他所有,可是一旦他從高處跌下,他就失去了擁有這件寶貝的資格,他不該再把他占為己有。
江瑜是睡在童話里的一顆豌豆,成浩怎麼忍心把他喚醒。
3
雨在入夜後又下了起來,不大,卻惱人得很,細細密密下起來,沒有帶傘的行人手舉過額頭勉強遮住面孔,誰也不願意在這雨中多做停留。
走得久了,成浩的頭髮和衣服都被這春雨打濕,他在客運站一直坐到夕陽西下,回家時又錯過了公交車站,五站的公交,竟然就這麼走了回來。
走到一半下起了雨,雨水順著睫毛滑進眼睛他才察覺,一回神,已經走到了迷宮的入口。
老舊的居民樓燈光昏暗,樓洞口那棵石榴樹在風中輕輕搖動著枝葉,四周寂靜無人,只有雨聲刷刷響著,走得近了才發現樹葉與單元門屋檐下的那一片蔭庇下有一個人。
那人在屋檐下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膝蓋,半張臉都埋在臂彎里。坐得久了,他幾乎已經麻木,成浩一步一步快要坐到他的面前,他才遲鈍地仰起臉來看他,臉色蒼白。
成浩站在樹下,與昨天同樣的位置,上午就該搭長途汽車離開的江瑜就坐在他對面那片小小的屋檐下,兩個人隔著淅淅瀝瀝的細雨看著對方,較勁似的,不服輸似的,誰也不說話。
成浩的拳頭握緊又張開,眼前模糊又清晰,江瑜額前的發濕了,眼睛也濕了,但是那雙大眼睛裡盛著的,分明都是他的影子。
「你,」一個字說出口,成浩頓了頓,嘴唇微微發抖,聲音像是從喉嚨中艱難發出,「怎麼回來了?」
江瑜只是看著他,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你出國準備了嗎?」
「語言考了嗎?」
「學校申請了嗎?」
成浩每問一句,江瑜就搖一次頭,眼神里淨是叫成浩開不了口的心疼。成浩問不下去了,江瑜的眼淚從眼眶湧出來,瞬間就打濕了整張面孔。
江瑜自己也發現了,他垂下眼睛用手指手背拼命抹著臉上的淚水,可惜那淚水像與他作對似的,竟然越抹越多,著急起來,他連氣都快要喘不過來。
頭頂一重,一個溫暖的掌心忽然覆在了他的頭頂。
「江瑜,」成浩忽然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煙抽得多了,嗓子啞得厲害,「來,起來。」
江瑜手背還抵在臉頰上,呆呆地抬起頭來,成浩捉住了他的手,一用力,他被對方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也不記得自己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一開始他是躲在拐角後的,怕成浩趕他走,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後來下起了雨,他沒處可躲,樓棟又太黑,只好站在屋檐下,實在是累急了便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起身才發現兩隻腳沒了知覺,一下子就撞進了成浩的懷裡。
成浩把他抱著,他迷迷糊糊靠在成浩的肩膀上,腿腳的血液回流竟也不覺得疼,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不明白成浩為什麼抱他,是要和他和好,還是給他一顆甜棗後馬上就要把他趕走,他從來不是一個聰明的人,書念得不好,成浩的心思也猜不透。
成浩抱他很緊,有力的雙臂緊緊箍著他單薄的背,成浩衣服濕了,江瑜也不覺得不妥,和他貼在一處,眼淚流得更凶,小聲叫他的名字。
成浩應了,他仍然一聲一聲叫著,成浩只把他抱得更緊。
江瑜說得沒錯,自己確實不該替他做選擇,他不想讓江瑜後悔,但是此時此刻,他就先反悔了。
他想要江瑜,想要的程度已經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極限。
不能再趕江瑜走了,他想著,也不能再叫他哭了。
他們可以去離淞城更遠的地方生活,江長垣的勢力再大,多的是他管不到的地方。江瑜還是要繼續讀書,他性格單純,還是更適合學校,如果他想去做兼職就去做,但是不能離家太遠。他們可以先租一個小一點的房子,等賺了錢再換大的,江瑜怕冷,最好留在南方。日子一開始也許會很辛苦,他還是要早出晚歸,只是不能再叫江瑜哭了。
有些道理,他一直沒有想明白,江瑜走了一次,又出現在他面前,用濕潤的眼睛望著他,他忽然就懂了。
他和江瑜,是不能分開的,江瑜離不開他,他也不能離開江瑜。
雨下得大了,雨水從樹葉間漏下來,成浩抱住江瑜的手鬆了松,江瑜察覺到了,仍緊緊貼著他,抬起頭來看他的眼神帶著些惶恐。
成浩的心都要叫他看酸了,摸了摸他臉上的淚痕,眼睛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他:「跟我回家嗎?」
江瑜眼中的光瞬間就亮了,好像怕他反悔,飛快地點頭。
我們這是和好了嗎?他迷迷糊糊地想,稀里糊塗就跟著成浩進了樓棟。
成浩牽著他的手,他們兩個一個淋濕了衣服,一個哭花了臉蛋,年齡加起來超過四十歲的人了,手像幾歲的孩子那樣緊緊牽著,好像誰鬆了一點點,身邊那人就要走丟。
樓梯間裡沒有燈,他依然不長記性,一走進就絆了一跤,這次成浩及時扶住了他。他抓住成浩的手臂,貼他很近,得寸進尺地抬起頭問他:「你背我好不好?」
成浩背對著他彎下腰,他抓住他的肩膀熟練地跳到他身上,對方立刻穩穩托住他的大腿,把他往上顛了顛。
江瑜臉上淚痕還沒幹,又笑起來,兩條細胳膊圈住他的脖頸,臉頰依戀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又開始叫他的名字。
他叫一聲成浩就輕輕「嗯」一聲,安靜的夜裡,江瑜打著手電,成浩背著他拾階而上,手機拿得鬆散,光圈在地面上搖晃著,樓梯間裡只有兩人刻意壓低過的聲音。
成浩身上帶著菸草的氣味,江瑜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學會的抽菸,也不覺得難聞,反而湊近了偷偷在他脖頸一點。
成浩頓了一頓,沒有說話,只把他微微下滑的身子托緊了,一口氣背他上了五樓,到了門口也不放他下來,讓他把鑰匙從外套里拿出來開門。
這樣的事情他們不知道做過多少次,江瑜輕車熟路,鑰匙輕輕一轉,防盜門就打開了。
室內一片黑暗,月光從窗子裡透進來,隱約能看到床和桌子,江瑜想起從前的事,忽然害羞起來,嘀嘀咕咕說要下來。
成浩這才把他放下,他伸出手要去開燈,手指剛剛觸到開關,成浩就按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了門後,江瑜一愣,已經再次被他抱住。
安靜的室內沒了雨聲,沒有樹葉的沙沙聲,安靜的只剩下兩人的呼吸和心跳。
成浩把江瑜抱著,額頭抵在他的肩窩,江瑜察覺到脖頸處隱隱有溫熱的濕意,猛然一怔,接著就崩潰般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拼命往成浩懷裡鑽,他就像一隻走丟的小狗,惶恐不知所措,在找到主人的那一刻委屈全數爆發,成浩被他撞得連連後退,抱著他坐到了床邊,反倒要安慰起他來。
江瑜跨坐在他的腿上,把鼻涕眼淚通通蹭在他的肩膀,委屈地控訴:「你不去接我,不給我飯吃,還趕我走,抱都不願意抱我一下,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