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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9:13 作者: 折花吱
那天廚房被他折騰得一片狼藉,灶台上散落著厚薄不均的土豆片,地板上沾了數不清的油星,江瑜本以為成浩一定會斥責他兩句,對方卻握著他的手腕陷入了沉默,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再嘗試做飯也學會了悄無聲息,被刀割過,被油燙過,那也只是開頭幾次而已,一個人捧著手偷偷掉幾滴眼淚也就過去了。
只可惜大概做飯也需要天賦,偷偷摸摸練習了好久,他的水平也只是能夠下口而已,把這樣的飯菜拿給成浩吃還是不好意思,不過來日方長,距離成浩生日還有兩個月,那時他再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成浩的生日還沒到,冬天就先悄無聲息地來了。
公交車晃晃悠悠駛過街道。還不是花季,廣玉蘭只吐了花苞,白嫩嫩地藏在樹葉間,江瑜偏著頭正看著,公交車緩緩剎車,他握了一下欄杆,一旁成浩已經站了起來,也沒叫他,徑直走過他的身邊,江瑜愣了愣,連忙跟著他下了車。
他沒有想過會這麼快到站,畢竟昨天他從火車站到成浩住的地方坐了很久的公交,沒仔細看時間,但是一個小時總是有的。原來汽車站那樣近,他生成浩的氣還沒消,竟然就已經到站了。
成浩走得不快,一邊走一邊拿手機導航,江瑜在他身後慢慢走著,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頭,走在他前面的成浩也好像只是個陌生的路人,他甚至想要試一試,如果他現在掉頭就走,成浩是不是也不會發現。可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沒有這種膽量的,成浩大概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會回頭。
周末的街上行人也不是很多,江瑜踩著成浩的影子走,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每走一步就離車站近了一步,可是如果他走得慢一些,就離成浩遠了一步。
成浩的腳步頓了頓,江瑜跟著他停下,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路標,帶著江瑜轉過街角。江瑜依稀覺得街景有些熟悉,一抬頭果然看到馬路對岸的江水。
除去昨晚匆匆一瞥,他是第一次見到長江,聞著濕潤的江水味,江瑜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拽成浩的衣角,成浩正看手機,停下去看那幾根握住自己衣角的嫩白手指,臉色看不上好看。
江瑜不自覺蜷了蜷手指,小聲明知故問:「那是長江嗎?」
成浩隨他的目光望去,一群小朋友正從江岸邊打鬧著跑過,遠處江水悠悠,隱約可以聽到輪船的汽笛聲,他從鼻尖「嗯」了一聲。
江瑜仍拽著他的衣角不放,又問:「我能去看看嗎?」
他一向膽小,唯獨面對成浩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嬌憨模樣,此時仰著頭怯生生看人的模樣,倒真是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成浩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他臉上,他久久凝視著江瑜,眼神里的東西叫江瑜看不懂。
江瑜只能迎著他的目光,見他不答,聲音更小:「就看一眼,我還沒見過呢。」
語氣可憐,已經有了哀求的意思。
成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道:「好。」
他們一起穿過地下隧道,小朋友的玩鬧聲近了,江水近在眼前,向更遠處看能看到架在江面上的長江大橋。
在成浩之前,江瑜沒有談過戀愛,他所有的戀愛經驗都是來自成浩和姐姐愛看的八點檔,電視劇里被拋棄的女人爬到高高的懸索橋上,那麼一哭一喊,本來要和別人結婚的男人立刻回心轉意。江瑜胡亂想著,要不他也去試試?可是他有點恐高,怕是沒有勇氣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再說江水這麼冷,萬一他死了,就真的和成浩分開了,他才不要。
他只想叫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他和成浩就做岸邊這樣一對石欄,風吹日曬都不分開。
「走吧。」
正想著,成浩就開了口,從欄杆邊退開一步,江瑜低著頭忽然說:「我不走。」
成浩回頭看他,難以言說的委屈瞬間就湧上了江瑜的心頭,傷心、不舍,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幾乎立刻他的眼眶就酸了,他忍了又忍,聲音仍是止不住的哽咽:「我爸說如果我走了就不要我了,成浩,如果你也不要我了,那我去哪裡呢?」
成浩忽然愣住了,複雜地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江風一吹,臉上火辣辣的疼,江瑜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了滿臉的淚水。
他忍了這麼久,還是在成浩面前丟了臉。他失敗了,他並不是一個成熟的大人,成浩和老爸依然能夠輕鬆地決定他的命運,哪怕他拼命拒絕。
剎那間他的情緒就失了控,猛地向前兩步,衝著成浩的背影大喊道:「我就是不走!」
這一聲音量是大,江岸邊三三兩兩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年輕的母親把孩子抱進懷裡,小孩子探著頭想看清是誰在大喊大叫。
江瑜毫無察覺,成浩在他前方不遠處停下了腳步,他喘息著望著他的背影,眼淚像開了閥的洪水一般從眼眶中湧出,一直淌到嘴角。
成浩垂下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不知過了多久才轉過了身走到江瑜面前,江瑜看到他眼眶微微發紅。他想,他一定是熬夜了,或者是感冒了,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一定不會因為我而流淚的,但是他的內心又是存著那麼點希望,希望成浩對他說:「好,我們回家。」
成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張了張嘴,一字一頓道:「你爸說不要你只是氣話,我說不要你那就是不要你了。」
江瑜怔在原地。
他知道成浩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說得沒錯,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去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成浩那時為了他的小破公司整日奔波,有時太晚就在寫字樓住下。出租屋沒有集中供暖,江瑜心疼那一點電費,一個人在家時沒有開小太陽,一不小心就著了涼,第二天去做家教的路上又吹了冷風,回家就發起了高燒。成浩回來時他燒得神志不清,仍記得家中拮据的情況,成浩匆忙地給他套羽絨服,他就迷迷糊糊攥著他的小指說不去醫院,要他去買退燒片。
最後江瑜還是去了醫院,這年流感,他燒到快要40度,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姐姐坐在床邊,身邊沒有成浩。從此他的身邊再也沒有了成浩。
他的愛情就好像那一場流感,來勢洶洶,久久纏綿,消失時無影無蹤。
小城市的長途客運站不大,成浩買了一張車票給他,他垂著眼睛接過車票,沒有再看成浩,也沒有和他說再見。
十點四十五分的汽車,此時十點三十分,已經可以進站。
江瑜個子不高,人又瘦,進站口的人流匯聚在一起,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就已經看不見蹤影。
成浩站在客運站不大的大廳久久沒有離開。
已經是五月了,天氣不知為什麼還這麼寒冷,冷風呼呼灌進玻璃大門,也灌進了成浩心裡,他的血液都被這五月的春風給凍成了寒冰。
江瑜走了,再也不會回頭,可能再也不會和他遇到,人海茫茫,從此他們將被現實隔開。
只是他知道他會過得很好,會戀愛,會成家,可能會跟一個般配的女孩結婚,也可能會跟一個優秀的男人牽手,他會飛得很遠,會幸福健康,會衣食無憂,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會忘記那個叫成浩的人,也會忘記同他一起經歷的窘境,也許那樣才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