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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9:11 作者: 江洲菱茭
爬起來,收鎮紙、折宣紙、卷墊毯,忙了二十分鐘。
秦禮言站著思考:在什麼地方畫邊框構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地上畫吧。小心翼翼地鋪好紙,又跪下來,壓好直尺,一鉛筆下去,「嚓啦……」這聲音噁心得----秦禮言心臟陡然停拍,閉著眼睛半天沒敢動,急切地祈禱:這是錯覺,紙沒壞!肯定沒壞!緩緩睜眼,慢慢移手,沒見到淡灰色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鉛筆印,倒是……倒是見到一條筆直的勻細的一米多長的----大口子。
秦禮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發紅鼻息扇動,不停地嘮叨:「完了,完了,幾百塊一張的宣紙就這麼完了!」
唉!他也不想想,這棟建築物始建於解放初,輾轉當過力學實驗室,盆栽花卉儲藏室,雕塑作品展覽室,博士生宿舍樓,雨下大了嘩啦嘩啦直漏水,颱風過境掀過兩回房頂,到今天還沒塌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它老人家意志力堅強,難道還指望地面光滑如鏡?薄如蟬翼的生宣受得了這種折磨嗎?
秦禮言無精打采地把紙捲起來,往桌上一扔。原本興致高漲,一瓢冷水兜頭澆下來,心灰意冷。
急忙跑去敲吉林兒子的門,半天,這門沒開,旁邊倒是探出半個身子來,「你快別敲了,昨天就上海南認娘去了。」
秦禮言垂頭喪氣地回去,盯著長度只剩下四米多一點的宣紙發呆。「還要裝裱,這長度哪裡夠?還沒賺到錢,難道要先賠上幾百塊?」哀嘆一聲。
抬眼瞧瞧快四點半了,也沒心思吃飯,揣了錢,先上文具店轉了一大圈,揀中等貨色買了一張,高檔的將近一千,看著就膽寒。
出來之後,四點五十,忍著心痛坐出租去飯店。
把宣紙放在鋼琴上,開著琴蓋,愛搭不理。
客人漸漸增多,事物香味四處瀰漫,激烈地撞擊著秦禮言脆弱的飢餓神經,聞得到,看得見,可就是吃不著。
餐廳經理走來,板著臉說反話:「今天不彈國歌了?要不然換成國際歌吧。」
秦禮言餓火攻心,沒什麼他不敢的,都不翻琴譜,一下手就是國際歌的前奏,經理大驚,急忙抓住他的手,「小祖宗,你行行好吧!」
秦禮言皮笑肉不笑,「經理您真是慧眼識英才,一眼就看出我是個具有國際人道主義精神的人。」
經理冷冰冰地開口:「你最好老實點,我管不了你,有人能治你。總經理是個寬宏的人,可你要想把他當軟柿子捏就錯了主意。」
哈!他寬宏?他是軟柿子?你見過他血管里流的液體是什麼顏色嗎?
心裡雖這麼想,但秦禮言確實老實了。
熬了四個小時,終於等到了吃福利,秦禮言一點就是兩份牛排,三分鐘不到就吞掉一份,飢餓頓減,慢條斯理地切另一塊,蘸醬汁,入口咀嚼。越吃越慢,越吃越慢,最後只剩一厘米見方時,乾脆放下不吃了,皺著眉頻頻向門口張望,半分鐘後,改成直勾勾地瞪著。
一名服務員碰碰他,「還吃嗎?餐廳要整理了。」
秦禮言趕緊叉起肉丁,「還吃!還吃!……呃……」低下頭,悶聲悶氣地問:「今天……你們總經理……休息?」問完就後悔了:他休不休息關我什麼事?
「後天就黃金周了,總經理怎麼可能休息?吃完了吧,我收餐具了,你快走吧,桌子也要整理。」
秦禮言被趕了出來,握著紙筒站在飯店門口,夜風一吹,紙張嘩啦嘩啦響,秦禮言舉頭望了望方錚馳辦公室的窗戶,燈亮著。
秦禮言看了會兒車流,跳上花台再跳下來,隨手撥弄宣紙,嘩啦聲更響,又嫌吵得慌。「沒打掃書房,道個歉就走。」嘴上這麼說,內心底層卻在激烈反駁:早晨見到他開車回家怎麼不道歉?秦禮言強按念頭,無視內心真實想法,趁還沒後悔,一鼓作氣上樓站在辦公室門口。
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進來,門沒鎖。」
秦禮言微微一笑,緊跟著就後悔了,轉身跑到電梯門口,死按「下箭頭」,電梯居然還停在十六樓。
辦公室門「呼啦」被打開,「秦禮言?」聲音很驚訝。
「秦禮言。」聲音很愉悅。
秦禮言一僵,頭都沒回,抬腿往樓梯跑。「秦禮言,」聲音很柔和,「過來。」
秦禮言打開樓梯間大門。方錚馳笑著說:「好了好了!過來!」
秦禮言窘迫地轉身,尷尬地笑,「我其實沒什麼事,沒幫你打掃書房,對不起!你要是忙,我就不打攪了。」
「過來。」方錚馳笑著招招手,「我今天不想找大道理。」
「時間不早了,」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秦禮言折回去跑了兩步,「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方錚馳不認同地搖頭,緊趕幾步,一伸手從背後抱住他的腰,「進來喝杯茶。」
秦禮言雙腳騰空,手足無措,驚慌地叫:「你放手!你放手!宿舍要鎖門了。」
「那就跟我一起回家。」方錚馳笑眯眯地把他抱進辦公室,「你今天表現不錯,我心情很好。」
「你下午還說我態度敷衍,現在又變成表現好了?你放手!」秦禮言劇烈掙扎。
方錚馳把他放到沙發上,「我沒說打掃書房的事。」伸手拍拍秦禮言的腦袋,微笑著靠過去,「我再過一個小時就下班了,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秦禮言站起來就往外走,「回什麼家?哪來的家?我事情多著呢。」
方錚馳一把抱住他,笑著說:「剛誇你,又故態重萌了。」
「放手放手!你壓著我的紙了。」秦禮言狠狠摳著方錚馳的手指扳開。
「宣紙?畫畫還是寫字?」
秦禮言用藐視的眼光把方錚馳全身上下掃了一圈,開始賣弄:「這是生宣,畫畫的,寫字和工筆畫得用熟宣。」
方錚馳失笑,「你還會畫畫?」
秦禮言生氣,「別瞧不起人!本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我信,我相信你精通詩詞歌賦。」方錚馳拉著他的手,按到沙發上,「想喝什麼?咖啡還是茶?」
就是說你不相信我會琴棋書畫!秦禮言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計較,「白開水。咖啡因喝多了我睡不著。」
方錚馳把水放在茶几上,坐到旁邊,問:「給誰畫的?」
秦禮言哈哈一笑,「一家紡織品物流公司。他們要指點江山,規劃祖國未來的美好藍圖,叫我畫一幅高山大川圖掛在大廳里,他們老總要是往畫跟前一站,非得像國家主席等著接見外賓不可。」
「這話說得真損。」方錚馳也笑,「怎麼把紙帶到飯店來了,不怕扯壞了?」
「唉!別提了!他們提供的宣紙被我劃破了,自己買了一張。四米的畫啊,想想我就膽戰心驚。」
「四米?」方錚馳驚訝,然後笑眯眯地想:還沒開工,先毀了一張紙,前景大為光明!「我猜這張紙可能也是命運多舛。」
秦禮言怒瞪,「你說什麼呢?少觸我霉頭,一張好幾百,要不是地面凹凸不平,我至於沒賺錢先賠錢嗎?」
方錚馳笑著摟住他的腰,「我不明白畫畫跟地面有什麼關係,」嘴唇貼上他的臉頰,輕輕地嘟囔:「你今天表現真的非常好。」
秦禮言想起下午的事,嘆了口氣,「唉!找不到長桌子,只好趴在地上畫。」
方錚馳親了一下,秦禮言立刻臉通紅,嘴角開合,想發怒又找不著名目,方錚馳微笑著拉開距離,眯著眼睛看他的側臉,「呃……飯店倒是有張閒置的長會議桌,多年不用,一直放在儲藏室。」
秦禮言眼睛一亮,朝前靠靠,抓著方錚馳的手,「借我用用,先謝謝了!」
「可以……」
這兩個字音拉得老長,秦禮言條件反射,一聽這話頭就知道沒好事,「行了,不借拉倒,我沒空跟你談條件。」
方錚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飯店沒地方放桌子,儲藏室太擁擠,你不能待在那裡。嗯……這樣好了,我明天叫人把桌子搬回家,放在空房間裡,你就在那裡畫。」
秦禮言激動萬分,一迭連聲地說:「謝謝謝謝……」
方錚馳笑著抱住秦禮言的肩膀,猝不及防吻上他的嘴唇,壓在沙發上細細親吻,秦禮言愣了兩秒,大怒,抬腳就踹,可惜距離太近,長兵器不討巧,得改成短兵器,秦禮言磨牙要咬他舌頭,怎奈一松牙關人家就進去了,一番探吻之後,軟了,想不起來要反抗。
過了很久,方錚馳抬起頭,看著秦禮言氣喘吁吁怒氣未消的臉,溫柔一笑,又飛快地啄了一下,貼著他的耳根輕輕地說:「你今天的表現好極了!我真的很高興。」
秦禮言使出吃奶的勁推開他,面無表情地衝出辦公室,連宣紙都忘了拿。
方錚馳摩挲著紙張,微笑,「臉皮呀,真薄!不過……今天表現確實很好!」端起原本給秦禮言倒的水,喝一口,盯著杯沿自言自語:「看來,適當的冷落反而能收到奇效。」
得!又總結出一條經驗,秦同學頭上又多了道金箍。
方錚馳走到辦公桌邊打電話,「明天送一張五米長的畫桌到我家……寬度?……兩米五也行……我想桃木的就可以了……好,兩張椅子,一個移動畫具架,就這些,我現在忙,過幾天結帳。……好,謝謝!再見。」
方先生不是說有閒置會議桌嗎?他的話您千萬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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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禮言悔恨交加,坐上公交車,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生悶氣,汽車一個急剎車,秦禮言猛地往前沖,胸口撞在椅背上,生疼,秦禮言狠狠打了它一拳,「方錚馳!我揍不扁你!」打完了,椅子毫無反應,手掌倒是疼得厲害。秦禮言齜牙咧嘴,暗罵一句,「全是你害的!」
回宿舍躺在床上,盯著對面牆上不知哪任屋主留下的大腳印發呆,過了好一會兒,秦禮言喃喃自語:「我今天幹嗎去找他?真是發神經!這大腳印怎麼不踹在我身上?」
秦禮言翻了個身,臉對著床頭櫃,班駁的櫃壁上留有一行瀟灑的糙書----「人的眼睛為什麼長在前面?那是因為人該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