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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9:11 作者: 江洲菱茭
    方錚馳笑說:「既然這樣,明人不說暗話。不用等到那時候,你現在就可以帥氣地對我說:『我看不上這工作,你另請高明吧。』」

    「行了!別老想著把責任往我身上推,你不想得罪你父親,而我不想丟了這工作,大家各取所需,就這麼混著吧。」

    被人戳破伎倆,這人一點都不覺得尷尬,仍然表現得若無其事。

    「也好。」方錚馳說,「鋼琴師薪水按小時算,每小時五十塊,每天工作四小時。」

    秦禮言立刻在頭腦中計算,50乘4等於200,200乘30等於6000,再添4000就夠了。秦禮言陡然目光炯炯喜笑顏開。

    「不過。」方錚馳在秦禮言笑得最燦爛的時候突然說。一聽這話頭就知道接下來肯定沒什麼好事。

    「不過……」方錚馳拖了很長時間,直到秦禮言明顯不安的時候才接著說:「你很清楚自己的演奏水平,付你這麼高的薪水是對其他鋼琴師的不公平。你覺得每小時十塊錢怎麼樣?」

    秦禮言面無表情,但眼中冒火。

    「當然,你現在還是可以很帥氣地對我說:『我看不上這工作,你另請高明吧。』」

    秦禮言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腦袋裡快速地計算:每天40,一個月1200,總比沒工作強吧。他又走回來,往沙發上一坐。看著方錚馳的眼睛說:「什麼時候上班?」

    「晚餐時間,從下午五點到九點。今天就開始。」

    「行。」秦禮言又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方錚馳在身後補了一句:「你最好找點時間練習一下,否則拖累營業額就不是我誣陷你的了。」

    秦禮言沒理他,打開大門走了出來,隱隱約約聽到方錚馳自言自語:「我父親還有這麼個學生?」

    秦禮言在飯店外面找到李群,他問:「怎麼樣?錄取了嗎?」

    「錄取了,裙帶關係起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你老闆的兒子和你老闆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群哈哈大笑:「那當然!這就是親緣,基因是很神奇的。」

    「神奇的基因還延續到了第三代!」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回學校十點多了,李群去泡圖書館,秦禮言跑到公告欄前一張張地看招聘小廣告。絕大部分都是請家教求撰書的,還有措辭隱晦請求代寫論文的。這都是需要大量時間的工作,秦禮言現在打兩份工,每天上班十二個小時,只好作罷。

    回宿舍時去張程屋裡伸了個頭,他正在打包收拾東西。秦禮言驚奇地發現他居然往旅行箱裡塞了條板凳腿。秦禮言問:「你揣這個幹嗎?」

    「以備不時之需。」

    秦禮言恍然大悟,「對付楚副教授的?」接著誇張地搖搖頭,滿臉笑容地說:「真是要不得!你也不想想,現在他就這麼囂張了,你要真打了他,讓他逮到把柄,你還想有舒坦日子過嗎?」

    黑眼鏡皺著眉,思索了好一會,「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你就這麼肯定楚副教授會欲行不軌?」秦禮言心知肚明楚副教授肯定會做點什麼,但還是促狹地問了出來。

    果然,黑眼鏡滿臉通紅,秦禮言瞧著心情很是愉快,吹著口哨回自己屋,留張程一個人傻站著。

    打開電腦,開始寫小林的講稿,好歹也是三百塊錢的生意。

    這種原本就不打算精工細作的文章是很容易拼湊的,把以往的論文點開,整篇整篇地截取,翻開書本,胡亂尋找理論支持,再打開網站,大段大段地抄錄。一個多小時後,兩萬多個字就被堆砌出來了,夠老頭在座談會上鬼扯三個小時的。

    看看時間不早了,到隔壁約上黑眼鏡一起去吃飯。

    下午先到教學區聽了一節課,秦禮言回宿舍的時候差不多兩點半了,正打算繼續炮製垃圾講稿,李群走了進來,說:「你跟方總經理簽合同了嗎?」

    「我就是個零時工,用不著吧?」

    「人家好歹也是合法生意,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剛才我老闆打電話來,叫你下午早點去,把合同簽了。」

    秦禮言點點頭。

    「那好,」李群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忙著,我繼續去泡我的圖書館。」

    「怎麼這麼拼命了?」

    「你的階段性論文交了,我的還沒交呢。」

    時間太倉促了,垃圾還是留著有空再製造吧。秦禮言把這幾天積攢下來的髒衣服一股腦泡好、清洗、上架,拎到公用陽台掛在竿子上。

    一切忙完之後,快四點了,秦禮言匆匆忙忙上圖書館借了幾本鋼琴入門曲譜,圖書管理員小美眉笑著問:「秦師兄,不借黃書,改成培養藝術氣質了?」

    「對。我還要去演奏給別人聽呢。」

    小美眉呵呵呵地笑,一臉的不相信。

    秦禮言捧著一堆書出學校上酒店。

    7

    到飯店時四點半了,在總經理辦公室外,秘書小姐問:「你是秦先生?」秦禮言點點頭,她接著說:「你怎麼才來?總經理早該下班了,他一直在等你。」秦禮言裝出誠惶誠恐的表情說:「對不起。」

    一轉身,臉就拉了下來,秦禮言敲了好一會兒門,裡面傳出個悶悶的聲音,「進來。」

    房間裡陰沉昏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秦禮言從明亮的地方進去,一時之間適應不了,心裡暗罵:黑成這樣能辦公?你跟蝙蝠似的有一整套聲納系統?

    隱隱約約瞧見有個碩長的身影躺在沙發上,「把燈打開吧,開關……」那人影聲音沙啞,他清了清喉嚨,接著說,「……就在門邊上。」。

    秦禮言巴不得這樣。「吧噠」燈亮了,秦禮言清清楚楚看見那人影就是方錚馳,他差點笑出聲來,方錚馳一臉倦容眼神迷離,頭髮凌亂衣衫不整,手在茶几上摸了半天也不知摸什麼,坐起來,眯著眼睛尋找,喃喃自語:「眼鏡呢?」

    在地上!(這是秦禮言樂呵呵的心理活動。)

    方錚馳沒找到,他又躺回沙發,左手捂著眼睛,估計強烈的燈光他有些受不了。

    「是秦禮言嗎?」方錚馳問。

    小言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合同在辦公桌上,我簽好字了,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就簽字吧。」方錚馳說完做了個深呼吸,似乎又要進入夢鄉。

    秦禮言拿起合同仔細閱讀,對於一個成天跟古文打交道的人來說,他早習慣了之乎者也,甲方乙方卻跟繞口令似的,秦禮言越看越暈頭轉向。

    不過,讀了二十幾年書,最起碼中文字還是認識的,當他看到其中一條----「試用期一個月,薪資減半」時,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啊!……」

    方錚馳明顯一皺眉,悠悠轉醒,眯著眼睛茫然地看了看秦禮言,問:「怎麼了?」

    秦禮言瞪著他,「薪水怎麼又少了?從1200減成600了。」

    「合同上寫得很清楚,試用期都這樣,這是慣例。你該慶幸,通常試用期是三個月,我已經網開一面了。」方錚馳摸到個抱枕塞在腦袋底下,很滿足地舒了口氣。

    「我是零時工,沒試用期一說,連這合同都用不著簽。」

    「也可以,零時工薪資是三分之一,這也是慣例。」聲音沉沉的,語速非常緩慢,看樣子他正漸漸地睡著。

    秦禮言大怒,「你這是剝削!」

    方錚馳愣了一下,神情恍惚,過了好一會才啞啞地笑說:「我是資本家,占有剩餘價值是天經地義的。翻開任何一本經濟類書籍,你都會發現這是資本家的天職。連法律都賦予了我占有勞動者財富的權利。」

    方錚馳微微睜眼,對著秦禮言輕輕一笑,「其實,你現在可以跟我說:『我看不上這工作……』」

    「行了行了!」秦禮言一聽他說這話就生氣,沒過腦子,直接衝口說:「我看得上這工作,你暫時不用另請高明。」說完了,也後悔了。

    「真遺憾!」方錚馳靠回抱枕,躺好,閉上了眼睛。

    「嗯?」秦禮言又發現了一項不平等條約,發出疑問,聲音明顯高八度。

    「又怎麼了?」方錚馳啞著嗓子樂意盈盈地問。

    秦禮言一屁股坐在茶几上,指著合同湊到方錚馳面前,恨不得貼到他臉上,問:「這條什麼意思?」

    「哪條?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

    秦禮言從地上撿起眼鏡塞給他,方錚馳坐起來,頭有點暈,靠在沙發上懵懵懂懂的。

    「為什麼要我保管鋼琴?為什麼琴壞了要我按原價賠償?」秦禮言厲聲質問。

    「你沒工作過吧?」方錚馳笑著問,小言一愣,他接著說:「勞動者要保管勞動工具,這是……」

    「知道了知道了,這是『慣例』。」秦禮言不耐煩地打斷他,一臉焦躁。

    「不!這是常識。」方錚馳取下眼鏡,正準備躺下去,秦禮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問:「我彈的那架鋼琴多少錢?」

    「我記不清了,百八十萬吧。」

    秦禮言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百八十萬啊!這鋼琴要是壞了會出人命的!

    「擔心了?」

    「沒什麼可擔心的,又不是紙糊的,哪那麼容易壞?」秦禮言遲疑著開口。

    方錚馳用他那迷茫的眼神看了秦禮言一眼,轉頭覷著自己的眼鏡,似乎在對眼鏡說:「你真樂觀!」

    秦禮言正在天人交戰,為了月薪600的工作值不值得每天丟人四小時?何況還要冒債務加重的風險。

    「你很缺錢嗎?」方錚馳問。

    秦禮言沒出聲。方錚馳撫著額頭躺了下去,帶著入睡前恬靜的表情,遲緩地說:「半年後,如果你工作出色,薪資可以調成慣常水平,合同上寫……」聲音消失了。

    「慣常水平?」秦禮言驚呼。

    方錚馳身軀一震,皺著眉頭坐起來,後背靠在扶手上,手撫面龐,很是無奈。

    秦禮言把他的手從臉上拉下來,方錚馳微微吃驚,睜開眼。

    「慣常水平是多少?」

    「6000。」即使沒戴眼鏡,方錚馳從一片霧蒙蒙中仍然清楚地看見秦禮言嘴唇咧得很大,方錚馳覺得好笑,心裡斷定:他果然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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