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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9:11 作者: 江洲菱茭
    「是副教授!別擅自越權給我晉級。」

    「您……您怎麼在這兒?」

    「為了提醒你吃完了幫我整理……耗子洞。」轉頭朝其他人微微一笑,「各位慢用,我就不打攪了。」

    「老師,慢走。」「楚副教授,有空常來。」「楚老師,一會兒我們保證讓張程早點去。」各種送別聲一時響起。

    楚副教授剛拐出食堂,黑眼鏡猛然跳起來對著他的背影狠命一揮拳,「滾你的蛋吧,你個陰魂不散的德國法西斯!」

    一群毫無同情心的傢伙轟然大笑,跟著起鬨。「你還是快點吃吧,早去早超生。」

    黑眼鏡鬱卒之極,「明明就是個副教授,居然厚顏無恥帶博士……」

    有人落井下石,「你剛才不是給他升了職了嗎!」

    黑眼鏡更痛苦,「他不教本科生,不帶碩士,不寫論文,整天混吃等死撈乾薪,學校居然能容忍這種肌體寄生蟲。這老東西……」

    「你先打住!」有人斷然截住他的話頭說,「『老東西』?這尊稱只能用在我們這幫人的導師頭上,楚副教授可當不起,他才多大呀!」

    旁邊接口:「才二十八。年輕有為啊!」

    個個笑嘻嘻七嘴八舌拿張程打趣。

    黑眼鏡漲紅著臉,「這老……小東西(怎麼這麼彆扭?)前幾天向學校申請去山東兩周,說是『實踐教學』、『學術考察』。他也不想想我們這種學計算機的,用得著在清山綠水之間醞釀感情嗎?可憐我那每月三千塊錢的工作呀!」

    「你就當旅遊嘛,濟南、蓬萊轉一圈,龍蝦、鮑魚隨便吃。」

    「我是保姆!我是保姆!我肯定是保姆!」

    「哈哈……」笑聲在食堂里綿綿迴蕩。

    2

    吃完晚飯,張程一磨三蹭地打掃耗子洞去了。秦禮言跟著大家回宿舍。

    打開電腦,又對著那三百多字發了會兒呆,添了幾個字上去,左看右看不合適,又刪掉。把Word最小化,點開紙牌,玩了一回,輸了,一生氣,乾脆把遊戲關掉,順帶把論文也關了。打開播放器聽音樂,嬈媚的女聲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秦禮言躺在床上閉目享受,心情逐漸舒暢。

    「叮……」手機簡訊鈴聲突兀響起,嚇了秦禮言一跳,剛營造出來的糜糜之境頃刻之間被破壞殆盡。

    他非常不情願地點開,上書:愛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為師下周一離城遠赴邊疆,我的課暫時不上,你也不用想盡藉口逃課了。土木工程系那邊的大三學生,請你看著點,每周三下午一節課,教明清小說選,隨便上上,那幫理科生也就聽個熱鬧。順便說一句,這次階段性論文值2分。

    秦禮言勃然大怒!「老白菜梆子!老白菜梆子!!老白菜梆子!!!」

    翻出號碼,凶神惡煞地按下通話鍵,通了,等了好一會兒,簡直火冒三丈,終於出聲音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這甜美的聲音無疑是在火上澆油,秦禮言「騰」的一聲就爆炸了!「走你的穴去吧,叫我上課,美不死你,你幾天不來我就曠幾天課,我就不信學校不找你麻煩!」

    既然電話不接,秦禮言發了條簡訊過去,口氣極為平和、措辭充滿關懷:帶把傘去吧,雨天擋雨,晴天擋太陽,飛機要是失事了還能湊合著當降落傘。

    等了好一會兒,這簡訊有如石沉大海,一去杳無回音。那天籟般的女音還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代表我的心?飛彈代表我的心!」秦禮言打開大門氣勢洶洶往辦公區跑。

    剛到樓梯口,黑眼鏡咬牙切齒地上樓來,倆人互看一眼,同時開口:「你想找誰的晦氣?」「你終於對耗子精大打出手了?」

    張程拉著秦禮言往自己屋裡拽,恨恨地說:「那老東西……」

    「行了行了!你那個是小東西,我這個才是老東西!」秦禮言說,「你真打他了?」

    「我恨不得踹死他!他居然……居然……」

    「別居然了。老梆子下星期一去賺不法收入,還有臉叫我給他代課……」剛說到這兒,猛然回過味來,「星期一?星期一?他居然……居然……」

    「你也別居然了。德國佬說『你的言論致使本人名譽受損,不恰當的比喻誤導大眾對本人產生歧視,作為受害者我有權向加害者索取賠償。』說得好聽,那行為叫『索取賠償』?那叫『騷擾』!叫『性……』」黑眼鏡陡然住嘴,瞧瞧秦禮言,這傢伙正在神情恍惚,偷偷鬆了口氣。

    秦禮言還在嘮嘮叨叨:「星期一?居然變成星期一?就剩四天了。」怒從心頭起,精神抖擻,他大拍桌子,狂吼:「老東西!」

    那邊張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椅子踹翻,「小東西!老東西!都不是好東西!」

    倆人自說自話了好一會兒,以極其激烈的方式宣洩了胸中怨氣,至於對方在說什麼,他們誰都沒在意。

    發泄完了,倆人雖不至於心平氣和,至少表面上看著風平浪靜,秦禮言看看天色,陰沉沉的,估計老頭也不在辦公室了,一臉灰敗地回自己屋。

    時間所剩不多,秦禮言驟然變得孜孜不倦起來,一有空閒就巴著電腦寫論文,連吃飯上廁所都拿著書本找資料。有人問:「小言,為寫論文拼了命了?至於嗎?」他回答:「你們的論文值1分,我的多一倍,你們的時間有20天,我的少四倍,不拼命行嗎!」

    第三天,秦禮言坐在門口,小心翼翼地翻閱《季歷伶考》。某舍友正好路過,一把將書搶過去,「又看什麼黃書?不會還是完整版《金瓶梅》吧,好東西要分享啊!恩?《季歷伶考》?」

    「瞧你那點出息!就知道本《金瓶梅》,你要真想看,拿張紙來,我給你開個十幾二十本,上圖書館借回來慢慢看。」秦禮言趁其不備又把書奪回來。

    「得了吧!那些古代黃書就你們文學院的能借,我們這些純潔的理科生學校是要不遺餘力保護滴。」

    純潔?秦禮言嗤之以鼻:「都『黃書黃書』叫得這麼赤裸裸了,你還純潔?告訴你,記住了,專業術語叫『肉書』。」

    「還不都一樣!不過話說回來,看本黃書還要忍受之乎者也真不是人受的罪。順便問一句,這書刺激嗎?」此仁兄指著《季歷伶考》。

    秦禮言冷冷地瞧著他,「我告訴你一個好辦法,回宿舍點開baidu,鍵入『黃書』,一個一個翻開,保證圖文並茂,畫面音效堪稱一流。你那難填的欲壑肯定能裝得滿滿的。」

    言辭越來越激烈,某舍友面容訕訕,他剛想頂兩句,「咔嚓」一聲,只見對面門開了,李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扯進屋裡,「你惹他幹嗎?沒瞧見這幾天他跟火藥筒似的,逮誰炸誰?」

    舍友撓撓頭,「我也納悶,平時不都是他借來一大堆古代黃書滿世界宣傳色情思想嗎。我們要是嘲笑,他還狡辯這是程朱理學之後哲學革命的文學表現。」

    「此一時彼一時。他那老頭用學分威脅他快交論文,幫忙上課。」

    「噢!怪不得!我估計小言現在正憋著勁想轍反擊。」

    那邊廂,秦禮言摸摸臉,自言自語:「我看起來這麼像眠花臥柳的yín棍?」

    他又摸摸嘴,上面起了個大燎泡,按一下,生疼,「最近火氣不小,不能再口出惡言了,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儒雅氣質全折騰光了。」

    繼續翻書閱讀,沒想到不翻不要緊,一翻嚇出半條命來,某一頁劃了個大口子,半張紙搖搖晃晃,眼瞅就要離群而去。肯定是在剛才搶奪過程中撕壞的,秦禮言大怒!「高偉成!你……」站起來就想往對門沖,突然想起這事見不得光,他硬生生轉頭進屋,「咣當」關門,「咔嚓」落鎖。

    秦禮言皺著眉頭想辦法補救,膠水不行,再粘上其它紙張罪過更大;透明膠帶也不行,貼上去這頁紙顯然高出一截,明眼人一看便中,要想瞞天過海勢比登天。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掉算了,反正二百多頁呢,誰還一張張去數?

    秦禮言用做手術的心態,極其精細地撕下那張破紙,幸虧是線裝書,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小言心說:老天爺還是很照顧我的。隨手把破紙塞進字典里,想想,不行,這是證據,得毀屍滅跡。於是秦禮言用上這輩子最大的耐心,花了十幾分鐘,把一張紙撕成一堆兩毫米見方的碎沫。

    心裡突突亂跳,臉上卻裝得四平八穩,看看天色不早了,拿上飯卡,開門上食堂。

    高偉成和李群從對門出來,一抬眼看見秦禮言,趕緊打哈哈,「吃飯啊!正好,一起去吧。哎?今天吃飯不看書了?」

    秦禮言心說:你還敢跟我提書?冷冷瞪他一眼,轉身進屋隨手抓了一本跟他倆一起上食堂。

    其實小言的想法是很單純的,這幾天每頓飯都捧著書,一下子改邪歸正,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再扯出破壞公物的事可就不妙之極了。可當他看清楚手裡拿的是什麼玩意兒時,恨得直想打自己的手!怎麼又把這倒霉催的《季歷伶考》拿出來了?

    在食堂門口遇見楚副教授,他叫住秦禮言,問:「這兩天你見到張程了嗎?」

    秦禮言想了好一會,最近太忙了,除了論文他什麼都沒注意,只好說:「不在宿舍嗎?現在是飯點,可能在食堂吧,要不我幫您找找?」

    「從前天他就沒來上課,手機也關了。」

    秦禮言想:難道是三天前打了這耗子精,現在正畏罪潛逃?便問:「他真打您了?」左看右看,楚副教授和平時一樣精神銳爍,沒殘疾,沒毀容,連一點紅腫淤青都沒有。

    楚副教授斯文一笑,「就某些觀念而言,我和他暫時無法達成一致,發生了一些唇舌之爭以及肢體糾結,不過我深信他會權衡利弊,採納我的意見的。」

    秦禮言聽得雲裡霧裡,想:這答案對得上我的問題嗎?你就不能簡單點回答是或不是?「關於這個打人……」

    「你告訴他,文化背景是根深蒂固的,我原諒他因堅持中華傳統文化而做出的過激行為,也原諒他對我名譽的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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