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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我首先是看向投影的幕布,入目是報告單結束部分,病理醫師一欄一串簡潔的書寫文字:腫瘤已進入後期,無手術治癒可能,建議保守治療。
季會在此後的二十分鐘內草草結束,室內的眾人相繼起身向外走去,院長回到了他之前坐的位置上,親力親為地,整理著桌上的資料。路過的同事想他投去或尊敬,或擔憂的目光,但他渾然不覺,一臉認真地做著這以往本是由他的護士做的事。
我坐在原位沒有動,靜靜的看著斜前方那個此時看來蒼老莫名的背影,心中難掩悲哀。直到他回過頭來看著我,招招手讓我過去,我才後知後覺地動了身,低著頭走到了院長的身邊。
「坐吧~站著幹嘛?」他將整理得工工整整的資料疊放在桌子的一角,動作緩慢地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我聽話地挨著他坐下,斟酌著該說些什麼,正要開口之際,今天發言頻率頗為可觀的院長,又一次掌握了話語權:「剛剛我說的話,你都聽懂了?」
我愣了愣,下意識回答道:「您生病那事?」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我誤會了,看著院長投過來的略帶笑意的眼神,我忙改口道:「哦哦~您是說檢驗科,聽懂了,都聽懂了,我以後會在科里好好乾的。」
他聞言點了點頭,想到什麼又開口道:「你這耳朵,上次不是聽不到嗎?我之前還考慮著要不要給你配個手語翻譯,聽唐生說才知道,你已經好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配翻譯也沒用啊,我也不會手語啊~這病就是這樣,反反覆覆的,不過只要注意點兒,也沒什麼大問題。」
院長聞言也抿嘴樂了會兒,隨後拿起那疊資料,一邊起身,一邊又說道:「既然聽到了,我也就不多囉嗦了,明天就去檢驗科工作吧!培訓應該也不需要了,輪轉在哪兒都呆過,是吧?」
我跟隨著起身,後知後覺地伸手接過他手裡的資料,隨著他往會議室外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身旁院長的腳步有些蹣跚,猶豫著,我開口道:「院,院長,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治療了嗎?」說著我順勢伸手攙扶著他的胳膊。
他任我攙著,沒有避開,快要走出通道的時候,才開口道:「不治療了,剩下這點兒時間,還是多在家呆著。」
我聞言低了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之際,院長感慨著又開了口:「你跟我女兒,是怎麼結的仇啊?」
一聽他問這個,我頓時滿心惶恐,支支吾吾著回道:「也,也不是結仇,就,就是對於有些事情,有不同的意見罷了。您不用…」
他擺擺手制止了我,開口道:「意見不合不就是矛盾嗎?你也不用太緊張,說實在的,希瑞她長這麼大,我跟她的關係,還不如現在我跟你這樣的親密。我作為父親,其實也是個不合格的。」
我聞言沉默了一陣,有些沒想到,斟酌著才又說道:「我跟令愛,應該是從見的第一面就互相看不順眼了吧!當時我還在實習,出外勤時遇到她,因一些有關病情處理的小問題,產生了爭辯。大概是兩個人性格相衝吧,後來的相處也從來沒消停。」
第一百三十四章 檢驗科
院長聽完後,臉上出現了一種像是悵惘的笑,緩緩地開口道:「其實我也沒想到,她會學醫,她出生的時候,我和她母親都想著要讓她從事別的行業,因為我跟我愛…」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眼中更見遺憾,繼續道:「現在是前妻了,我跟她都是幹這行的,希瑞出生後,她就申請轉調了疾控中心,我跟她們娘倆的關係,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
不知不覺就要走到院長辦公室,他看著不遠處那扇實木的大門,眼神顯得悠遠:「長期的分居,再好的情分也淡了,我當時一心只有病理切片,從來沒想過,當有一天我自己的組織出現在其中時,要是身邊連一個陪伴的人都沒有,我是不是能夠忍受。」
我聞言皺了眉頭,轉頭看著他,有些欲言又止。正在我猶豫著該說什麼時,院長帶著我停在了辦公室的門口,他看著我說道:「這些話本沒有說的必要,你也不用太在意,就當是個老人在無意義的喃喃自語。」他伸手接過我手裡的資料,繼續道:「回去吧,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態,明天認真工作,知道嗎?」
我回看向他,一時還是沒能決定該不該將心中的話說出來,直到看到他轉身的背影,在他就要消失在門後的時候,我終於開口說道:「院長,我會陪著你。」
他的身影不見停頓,終於完全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我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心卻像是被灌了鉛似的,悶得過分。
醫學檢驗往往是治療不可或缺的一步,因其具有對於最後做出診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檢驗科開始工作的時間一般早於其他大多數科室,雖然其中不包括急診。第二天的我起了個大早,在小公寓樓下的早餐鋪子吃了一頓熱騰騰的豆漿油條,頗為心滿意足地向醫院走去。
如之前院長所說,在各輪轉期間,我於不管是國外還是國內的醫學檢驗室工作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我不需要任何培訓時間,便能完成這裡的工作。一個上午很快便過去,具體做的事雖多,卻慢慢地讓我覺得繁瑣。像是將針頭推進肘窩血管,以及往淺層皮下注射抗生素測試液這樣看似是需要一定技術水平的操作,其實更多的能在熟能生巧的原理下,輕鬆做到。更何況,這和在手術中所要求的操作難度比起來,不值一提。
我漸漸明白了在季會上,院長特意與我強調病檢的重要性的深意,因為習慣了從事思維強度更高的工作的我,在這樣基礎的更多地靠手藝的部門中,的確有些不自在。有些時候,在一次又一次將抽血管接頭拔出後,我會下意識伸手往一旁探去,因為往往在手術中,這是需要縫合的時候。
手邊沒有縫合針,也沒有手術刀,這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抽出消毒棉簽,蓋在正在出血的針孔上。然後一臉歉意地看著對面臉色總不太明朗的患者,看著他們皺著眉頭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接著下一個患者往往面無表情地遞上手上所有不管我是不是需要的單據。
小小的不自在從來不是問題,因為在我心裡,能夠回來工作是便最幸運的事,我因這件事的而感到的滿足足以讓我堅持著笑著應對各種冷臉熱臉,也足以讓我忽略因長時間機械操作而導致的關節的僵硬。
按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內容,下午的時間,我將在透析室值班度過。H院大部分透析機都是全自動的,這讓我接下來的這項工作在性質上,無限接近於圖書室的老李。我對這樣的情況喜聞樂見,高高興興地抱著打包的盒飯去到了韓芊的病房,一邊吃飯,一邊將隨意地嘮著嗑。
韓芊的狀態越來越好,精神的富足讓她看起來容光煥發,我與她說起早上的趣事,她跟我談論接下來的打算,我聊到過去不免眷戀,她想到未來卻是滿面的憧憬。大多數時候,我都為她高興,只是有時想到自己,會突然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