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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我搖了搖頭,連忙寫道:「我不是聽不到,只是聽不懂,流程我都知道的,這個不會影響手術。」
他看完仍是一臉猶豫,一時沒有再反應,我看了眼手術台上的患者,又看了心電圖顯示儀,心下又是著急,便再度抬腳往那邊走去。倒是不意外他又攔住了我,我轉頭就要抓過本子再寫,沒想到被他避開。臉色有些難看地看過去,發現他正寫著什麼,便也耐著心等。
待本子再被遞過來,我一看隨即也心甘情願地轉身出了門,因為那上面只寫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去洗手。
能親自做這個手術我著實是鬆了一口氣,但這並不代表有我參與,手術會容易多少。胸腔打開後,我清晰地看到對面這個初相識的醫師,又一次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猜想他應該是一個兒科的醫師,對疑難雜症的了解多於我一個胸外醫師,他這樣的態度,讓我心裡有些沒底。
大約是感受到了我疑惑的眼神,他不動聲色地瞥了我一眼,隨後搖了搖頭,開始著手組織分離。孩子斷裂的肋骨在心包以下,插入胸膜腔,離膈肌不過十幾毫米的距離。影響呼吸是不可避免了,我立馬轉而開始調試起呼吸機,小心地順利插了管。
那醫師此時也已經完成了分離,接下來便是修補工作。對象是兒童的外科手術,我接觸得並不多,因此處理得也著實生疏,不太對得起之前夸下的海口。考慮的這個孩子的特殊情況,為了避免他因基因缺陷帶來修復能力的不足對愈後的影響,除了在受損部位,其他的點,我們也儘量做了消炎抗菌工作。
這樣一來工作量自然是增加了,時間長了些,但好在手術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我以此自我安慰著,到了休息室。進去時,觀察到只有幾個淋雨間有動靜,想到自己此時是編外人員,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我只換了衣服,沒有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人事的同事忙得沒有顧得上,我之前用的柜子,這時還沒有被清理,我用得卻難免有些心虛。出去時我心裡還在想著這件事,到了通道門口才反應過來一件嚴重的事----沒有醫師工牌,我並不能出門,甚至還有可能被監控的安保發現。
一想到事情可能會變得十分棘手難辦,我的第一反應是趕緊退出監控區域,轉過身看到空空的過道,卻著實想不到該往哪走。心急忙慌地又抬步下意識的往休息室走,還沒能再度進入,旁邊男士休息室的門卻突然打開了,隨後唐生和廖佳磊並肩地出現在我眼前。
在這裡碰到了唐生該怎麼辦?
這可能是我早在車禍發生的最初就開始考慮的事,比較不好意思的是,我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來,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個,我一直只知其面,不只其身份的丈夫。
大概人遇到這種事都會下意識地選擇逃避,我迅速地轉而盯著廖佳磊。在他被我看得露出些糊塗的樣子時,心中終於有了打算,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門口走去。
利用著廖佳磊的工牌,終於順利地出了門,下了電梯我才放開他,期間他是不是說了話,具體說了什麼,我全不知道。恍恍惚惚地向著門口走去,中途自然還是被他拉住了,我回頭看著他,注意力高度不集中,以致於這樣看了有一回我才愣愣地伸手指了指耳朵,告訴他仿佛在滔滔不絕的他,我聽不到。
顯然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他住了嘴,滿臉的疑惑不解,完全不需要語言就能讓我理解。我見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表示並不想解釋。事實上我,我也不能解釋,耳朵的病,到底是心理上的問題,還是生理上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治,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我更不知道,這顯然又是一個我想要逃避的事情。
事情不會因為逃避得到解決,這是真理,但說出這句話的人,必定只是的旁觀者,對於真正身臨其境的人,逃避就像毒品之於癮君子。以前,我是前者,現在,我悲哀地淪為了後者。
餘光瞥到不遠處電梯的門打開,僅看到一個白大褂的角,我便心慌得再也沒能呆下去,甩開廖佳磊的手,飛快地便跑了出去,一路到了醫院外的一跳窄巷子在住了腳,靠著牆喘息著,不能自已。兜里的手機振動起來,嚇了我一跳,掏出來,一看上面閃爍著的號碼,驚嚇便更甚了。
我手指顫抖著掛了電話,一時間也動起了要關機的想法。猶猶豫豫地手指就要觸到關機按鈕,一條簡訊突然進來。
智慧型手機在信息閱讀方面的改進有些時候也令人崩潰,我不用將其打開,簡訊的開頭便出現在屏幕上端:「怎麼走這麼快?有事要告訴你,韓芊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困於心牢
最後,我還是再度回到了醫院,不為別的,只因唐生在簡訊中告訴我,韓芊甦醒了。
病房的位置,唐生也很貼心地在附在了簡訊中,我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病房門口,從進住院部大門到手握在門把上,預計用時不到五分鐘。但這一切並沒有什麼用,因為在就要推開門的那一刻,我還是沒用的地頓住了。知道時機很不合適,但無法抑制地在這樣一個狀態下,開始思考,我對韓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感情?
最開始,作為她殘疾的丈夫的主治醫師,我同情她,同時也欣賞她,寥寥兩面,給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概也因為這樣,她會說:最信任的醫師,是我。而因為她這句話,當然更多的也是因為之前的印象,無形之中,我自覺對她的責任,比對往常的病患,高了不少。
腰傷復發時,被逼著要住院時,甚至是低血糖暈倒後唐生勸阻時,我因著這份放不下的責任,沒能做出理智的判斷。我所有的愧疚,便來自於這裡。
只是除了愧疚,還有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我現在才漸漸想通。
在大學入學的第一天,我與眾多對醫學懷有憧憬的同仁,站在廣袤的藍天下,認真而誠懇地宣讀希波拉底誓言。說來慚愧,誓言內容,在若許年無數專業知識的堆積下,早已被我遺忘在了塵埃中。雖然這樣,其中所倡求的公序良俗,自然早已潛移默化般,成了不可違背的準則。
只是偶爾,我好像也能想起,誓言的第一句曾要求即將作為醫生的我,以自身判斷力所及去踐行我將所言。
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我沒有想過,在經理了那麼漫長的實習期,在看過了,也接手了那麼多的病患,到現在,我還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在剛恢復清醒全身都處於暫時的癱瘓狀態時,在接受復健忍受著從四肢百骸傳來的如螞蟻噬咬般難耐感受時,在耳鳴讓我口不能語時。我想到韓芊,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小時候每每犯錯,不管大小,周女士都會相應地懲罰我。她告訴我,有了過失必然就會有失去,沒有你無緣無故奪取了他人的利益,卻毫髮無損的道理。我把這些苦難,都當做我任性逞強做手術的懲罰,自以為這樣能讓自己慢慢變得心安。後來發現,不過是我自以為罷了。
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這個問題和濃濃得仿佛永遠無法消失的愧疚一起,緊緊地如毒蛇般纏繞地著我的心。我對醫院的眷戀越是深刻,心中的折磨越是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