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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人沉睡是仍然存在著思維的活動,但昏迷的情況卻有些不同。在強刺激下,你的身體緊急叫停了你的思維,至於神經活動是否仍然存在,至今還是醫學上未曾解決的難題。對於我來說,不管在這場昏迷中,我是否擔憂過,抑或是思戀過什麼,醒來之後,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
我看著同樣空白的天花板,至少有五分鐘的時間,睜著雙眼發呆,直到在進來的護士的一聲驚呼下,猛然回神。我轉頭看到她匆忙轉身出去的背影,皺著眉頭,心中疑惑難解。
四周靜得出奇,仿佛連窗外微風吹拂柳枝的聲音,也能透過玻璃,傳入我耳中。只是不知為何,這樣的靜,此時我不太能消受。我感到胸腔悶悶的,仿佛在那裡堵了一大團渾濁的氣體。它不斷地膨脹,擠壓著心包,使我心跳加速,擠壓著肺葉,讓我呼吸困難。
我開始大口的吸著氣,想要抬手做一個簡單的心臟搏動輔助,這才發現,我竟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我費力地想要掙扎,想要調動所有能夠調動的肌肉活動,最後卻在腰部傳來的一陣刺痛中,徹底地癱在了床上。
這樣的狀況漸漸蠶食著我的理智,我漸漸失去了專業的判斷,在內心滾動而過的無數個猜想中迷失。恐慌慢慢充斥了我的腦海,我沒有意識到,自己開始了大聲地吼叫。淚水不知從何時開始充斥了我的眼眶,在眼前的一片迷濛中,我也沒能注意到,魚貫而入的那一群,我熟悉的,不熟悉的人。
耳中傳來的吵鬧沒有再度喚起我的神志,我想我正處於崩潰的邊緣,直到一隻溫暖的手輕柔卻堅定地捂住我正大叫的嘴巴。
我終於從耳邊喧鬧的聲音中聽見那個我仿佛渴望了一輩子的聲音,「別哭了,別哭了,我在這兒,一直都陪著你,我永遠不會拋下你,別哭了,別哭了~」這不是我熟悉的語調,沒有了記憶中的淡定從容,甚至我都不能在記憶中找到相似的話。
但我還是在這樣的話語中終於找到了平靜,大概語調如何,內容怎樣,都無所謂,只要是他,只要是唐生,那就可以把心放下來。他是我想要卻一直拒絕依靠的人,也是我此時在惶然無措中唯一能夠依靠的人。
思維漸漸清明,唯一能鬧騰的嘴此刻也停止了鬧騰,我仍閉著雙眼,靜靜躺著。唐生放開了我,聽見他長嘆了一口氣,跟著是衣料摩擦以及凳子挪動的聲音,他的話從近前傳來:「杜茜,我沒有為你注射鎮定,我知道你還醒著。或許你現在還不想思考,但有些事,比較緊急,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
我的確不想思考,本打算點一點頭算是回應他,隨後便發現,經過剛才的一番掙扎,自己似乎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了。唐生又嘆了一口氣,過了有好幾秒才又聽見他開口:「我想,你自己大概也發現了,現在你控制自己的身體很有困難。當然你也不用驚慌,這很正常,因為在之前的兩個多月中,你一直處於昏睡的狀態。雖然護工每天都幫你按摩,但你的運動系統,還是發生了一定的退化。」
即使是不動腦子,我聽到這話還是下意識地眉頭一跳,嘴唇抖了抖,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因洶湧的無力感而放棄了。唐生接連又嘆了好幾口氣,「你陷入昏迷,的確是因為腦震盪,如果在那次你摔下樓梯之後,你的腦袋沒有再度受傷,那麼成因,便是那次意外了。」他說到這兒頓了好一會兒,再度開口,他的聲音聽著悶悶的,「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我聞言心頭划過一陣酸澀,鼓起一股勁兒,微弱但還是可見地搖了搖頭。唐生嘆息著扶著我的腦袋,說道:「沒有力氣就不要動了,先好好養足體力。」
見我依言停了動作,他又開口道:「我比你早了幾小時回到鎮上,當時一心想著該怎麼瞞著你,你母親的事,沒有想過,要去你家看看你。我很抱歉,為我選擇瞞著你,也為我當時沒有在那兒。」
我聽言忍不住地想要再度搖頭,他卻在我行動之前又說了話:「認識那麼久,有些話卻一直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喜歡你,一輩子的那種。你不用害怕自己會變成我的負擔,能有你作為負擔,是我的榮幸。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希望你記得我現在所說的話,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承擔壓力,因為你還有我。」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樣的話,我真切地愣住了,沒有反應。唐生許久沒有再說話,窗外傳來嘩啦啦的蟬鳴聲,在這特屬於夏天的鳴叫中,我漸漸接受了,自己沉睡了兩個多月的事實。身體的各項機能還在慢慢的甦醒中,我還不能清楚地感到外周的溫度。但在我的記憶中,初夏的陽光已經帶了些許的熱烈,就像所有旺盛的生命那樣,朝氣磅礴的那種熱烈,讓人一見,便心生喜悅。
「唉~」唐生開口又是嘆氣,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但我沒有力氣去疑惑,只聽他說道:「或許現在你一時還想不起,當初你昏迷的地點,是在手術室,當時,你正進行著一場手術。手術期間,主刀大夫昏迷,你把跟你一起的同事,都嚇了個半死。在那樣的狀況下,你的病人,名字叫韓芊的那個,出事了!」
我的神志本就清明,即逝之前的確沒有想起韓芊的事,這時一聽,怎麼都記起來了。在最後那句話的刺激下,我猛地睜開雙眼,看著他,張開嘴,終於從喉嚨里傳出一句沙啞的話:「韓芊她怎麼了?」
此時的唐生滿臉的憂愁,眉頭皺成一團,眼裡盛滿了擔憂,他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問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麼選擇要當一名醫生?」
見他答非所問,我有些慌了,急喘了幾口氣,正打算再問,他卻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你不是個物質的女孩,我猜想你可能和許多同行入行時所想的一樣,為了救死扶傷。如果是因為這個,我想告訴你,救死扶傷不一定非要在一線工作。」
我愣住了,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力氣弱弱地開口道:「什麼意思?」
唐生垂下了眼帘,避開我的目光,斟酌了好一會才說道:「由於手術時的處理不當,韓芊大腦出現了兩至四秒的缺氧。現在的她,處於腦部半死亡狀況,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植物人狀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裡的廢墟
大概是還有工作,唐生沒呆多久便走了,倒也沒有顧及我大病初癒,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他所說話語中的信息量,不可為謂不多。
我在手術室突然陷入昏迷狀態後,立刻被送了出去,在最初的搶救完畢以及喚醒失敗後,我被送進了病房,為我做病情判斷的,是當時匆匆趕來的唐生。腦震盪的病徵多種多樣,我是屬於最安靜的那種,兩個多月的時間,除了最初為了排除淤血壓迫神經的隱患,而周轉各個檢驗室外,其餘的時候,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我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這段時間來看望過我的,不過就是醫院的同事和幾個還有聯繫的朋友。生命中相熟的人來來往往,只有唐生始終在我身邊,只是不知道,每當他看著我,是身上自顧著背負的責任多一點,還是身為醫生的職業道德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