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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一番巡診下來,我心情莫名壓抑,這才感到,任何人之間的相處,是真的可以相互影響的。和樂觀的人對話,之後總是比與悲觀者,要快樂一些。
韓芊的手術計劃日程已經制定完成,我又去到她的病房,將這幾天她需要注意的事項細緻地說了一遍。結束後看著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下班時分,我抽空跟唐生打了個電話,大致交待了下班後的安排,便脫了白大褂,到韓芊病床旁坐下。
見她淡笑著看著我,我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略一措辭才說道:「現在我不是你的醫生,而是作為你的朋友,心裡有什麼苦悶的事,能跟我說說嗎?」
她聞言後仍盯著我看了有幾秒,到我忍不住幾乎就想要避開她眼神的時候,才終於低了頭,臉向著窗外,開口道:「我十幾歲,在G城的一家超市打工,那個時候認識的倪山。他在那兒,是為了跟著一個師傅,學習推拿按摩。而遇到的時候,他是被師父刁難,獨自出來買個東西。具體是什麼我忘了,反正當時見他四處亂竄的可憐,我就想著去搭手幫一把。」
她說到這兒的時候,不知道想起什麼,頓了好一會兒。過了良久,才又聽見她語氣顫顫地說道:「沒想到這一把,一幫就幫了這麼久。」
我聞言眉頭皺了皺,只看著她,沒有接話。她感慨了幾秒便又繼續說道:「我媽還在世的時候,總跟我說,找男人,要找個會做事的,這樣兩人分著擔子過,日子才能長長久久。我當時覺得,倪山就是這樣的人。」
她說著閉上了雙眼,唇角彎了彎,像是回憶起什麼美好的事似的,連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些,「他雖然是眼下耳聾嘴巴說不出句囫圇話,但他能做事兒啊。他當學徒每個月掙的錢,連餵飽自己都不夠,卻還要硬是要,每個月給我湊出點兒禮物出來。雖然都不算什麼,有些時候,甚至還就是一小塊放糖,但我也知足了。」
她說著又掙開了眼,看著我,眼神中有些許的迷茫,她說道:「我沒什麼文化,連字兒也不認識幾個,你說這個年代,還有什麼人不認字兒呢?」
我嘆了口氣,回看向她說道:「有沒有文化沒什麼的,道理不是一定要以只是為載體的,人活得好不好,跟個人心態的關係更大。」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大概我就是心態不好吧,身邊同齡的人,大多都上了學,有的甚至還上了大學。所以我一直都很自卑,大概也就因為自卑,我才那麼死心塌地地要跟著倪山。他對我好,而我也再找不著更好的了。」
我聞言蹙了蹙眉,試探著問道:「那是你跟了他,他對你的態度,變了嗎?」
她轉過頭,沒再看我,隨後輕輕微不可見地擺了擺頭,回答道:「不,扯了證後,他也對我很好。」韓芊說到這兒,看著窗外又頓了好久才繼續道:「他跟著他師父在G城五年,我也一直都陪著。後來他出師了,我倆就一起回到了C城,他的老家,在這邊。」
我點點頭,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從我的方向看過去,只能見她蠟黃瘦小的側臉,此時,從中已幾乎看不出血色。這是心臟病人常有的病症,只是我還記得,一個月前,她臉上不如現在的愁容。
「我用嫁妝錢,跟著他,在老城區開了一家盲人推拿店,熬過了開始的那幾年,隨後的收入都還勉強過得去。只是,他的母親一直不喜歡我。」之前的一段話,韓芊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只是說到最後的時候,悲傷和遺憾的感覺,卻像是突發的洪水般,撲面而來。
我因她像是猛然間爆發的情緒有些怔神,還沒反應過來,她便有些大幅度地猛然轉過了頭,看著我,激動莫名地開口道:「自從我跟著他回來後,便一直和她媽住在一起。我連我自己的媽病重得沒來得及回去看望,只一心地伺候她,盡我做兒媳的本分。但她呢,從來對我馬著一張臉,我做什麼她都是一副不滿意的樣子。這些,這些都算了,她,她還……」
韓芊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呼吸急促地喘了起來,我見狀忙起身一邊親撫著她的脊背,一邊勸慰著。待她終於平復了,我才鬆了口氣,嘆息著開口道:「何必這麼激動呢?好好顧惜著自己的身子更重要。讓你這麼氣悶的這些事,有想過設法讓你丈夫知道嗎?畢竟是你丈夫,也是你婆婆的兒子,總會想出點方法,去解決的吧?」
她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按著胸口接連咳了一陣,才說道:「我婆婆她,才不會顧及我丈夫。對於她來說,倪山這個又聾又瞎的人,早就應該是死了的,她眼裡啊,就只有她大兒子!」
我聽完眉頭又是皺起,沒忍住開口問道:「什麼意思?你丈夫不是她親生的嗎?」
她又滿是苦澀地笑著,說道:「我丈夫當然是她生的,只是她以前不願意承認,從小,她就放任倪山自己長大,有時候,連飯也不給他吃,才剛滿十五歲,就把他丟出來家。要不是倪山之後學了本事,而她的大兒子又至今一無所成,我想她現在也絕不會,接受倪山。」
居然有這種事,我眉頭緊蹙著問道:「那你丈夫呢?他知道……」
第一百零一章 世間心酸(2)
韓芊聞言後臉上苦澀的表情凝了凝,沒有立即回答,她眼神中有一瞬的空洞,隨後慢慢變得清明了些,開口道:「倪山他,知道,也不知道。」
聽到這樣一個回答,我挑了挑眉,正要再問,她卻已經繼續開口說起來了:「我跟他畢竟是在一起過了這麼久日子,他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得到。可能,只要他媽願意承認他這個兒子,不斷她怎麼對他,做了多不公平的事兒,倪山他都能接受。」
韓芊說到這兒時,眼中的情愫莫名洶湧,她長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倪山他真的很可憐,從小長在那樣的環境,他媽不喜歡他也就算了,那些個兄弟姐妹,一個個也都看不起他,常日的以欺負他為樂。雖然他從來就沒有抱怨過,但我從他家那邊的人口中還是知道一些的。據說有好幾次,他大哥放學後夥同著一群同學,故意把他騙進糞坑裡。要不是鄰里鄉親路過的,看著實在過不去,拉了一把,說不定,他就那樣被淹死了。」
我聽完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不敢置信地問道:「他父母真的就這樣放任不管了?他們就不怕,這真的就出了人命嗎?」
韓芊搖了搖頭,悵然道:「我好想忘記說了,倪山他父親,在他媽懷著他的那段時間,就出車禍死了。」她說著停頓了一下,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道:「大概他們不喜歡倪山,也是有這個原因吧。」
聽到她這樣的感慨,我下意識地想要爭論,略一細想,卻也沒能說出口。人們做決定,往往會被自己的認知所局限,全知的境界固然可貴,但也稀少。很多時候,你會發現,當一種愚昧的觀念,成為了一些人道德世界的常態時,你對再去改變它,就已經不再抱有信心了。
韓芊接著說:「之前倪山住院,由於沒有收入,我們沒有存成定期的錢,很快就花完了。也沒指望著跟他媽那邊借,我就私下動用了我們銀行的存款。這事兒後來被他媽知道了,因為那筆錢是她存給他大兒子買房子的,她就跟我在家裡大鬧,逼著要讓倪山提前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