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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此時,她消瘦得不成樣子的身體,穿著這衣服,鬆散得厲害,眼睛因水腫不太能睜得開,整個人看著,不是很有精神。我見狀強忍著心裡的酸澀,笑著開口說道:「怎麼樣,這馬上要出國了,心情激動嗎?」
周女士用力地睜著雙眼,看著我,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揚起瘦弱的手臂,手張著,像是要撫摸我。我忙將臉頰湊上去,面帶眷戀地磨蹭了一兩下,眼神從來也沒離開過她。
她手指動力動,摸著我的臉,臉上的表情難以見得分明,眼中的柔情卻是清清楚楚,她緩緩地開口,語氣是記憶中的溫柔恬淡:「媽,要走了,你要好好的,每天,都要認認真真地過,知道嗎?」
我聞言,咽了口唾沫,同時咽下難耐的心酸,努力地笑著點了點頭。她見狀也笑了,開口繼續道:「我從小便告訴你要自立,要堅強,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媽很高興。所以以後,即使生活中沒有我,我也相信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可以傷心,也可以難過,但事情過了便是過了,畢竟我本來便不能永遠陪著你。」
我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地哭泣道:「不,媽,你別說了,你會好了,會痊癒,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
她面帶寵溺地笑了笑,看了眼站在我身後的廖佳磊,又說道:「如果可以,找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好好地度過這一輩子。你的人生,不需要有遺憾。」
第九十章 相信
在迷濛的淚眼,周女士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我能清晰從那雙艱難睜開的雙眼中,透露出來的款款深情。在與她相依為命的這二十多載中,再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我所體會到愛,更濃厚,更沉重。
在我的堅持以及苦求下,廖佳磊沒能成功阻止我送周女士到機場。這一路上的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沉默而無言的。或許當你陪伴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沒有語言的加持,也是絕不會覺得無用。更何況,這樣的機會,今後難有了。
在機場與唐生安排的,跟機的護士回合後,離別的時刻,也就近了。扶著周女士站在登記口前,我看著不遠處顯示屏上慢慢流逝的時間,心中成千上萬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周女士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此時神色懨懨,皺眉看著我,似乎心中,也還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我怕她猶豫著難受,索性直接也問了出來:「媽,還有什麼事要叮囑嗎?」
她看著我的目光很悠遠,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在我話音落下好幾秒之後,她才略帶感嘆地開口道:「也不是叮囑,只是有些事兒,之前一直沒說。想著,現在,還是跟你談談比較好。」
我聞言面帶疑惑問道:「什麼事兒啊?」
她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有些惆悵地說道:「是關於你選擇的這個行業的事,我好像從來也沒有跟你說過,如果說,作為一個病人,我並不信任醫生。」
我一愣,有些搞不懂狀況,下意識問道:「什麼?」
她嘴角彎了彎,看得出,是在笑,隨後避開我探尋的眼神,開口繼續道:「你還涉世未深,再加上自己身處於這個行業,不能理解是正常的。但是對我來說,醫生不值得信任。因為我所認識的大多數醫生,早已漸漸泯滅了良知,變得唯利是圖,只重物慾。」
我不由皺起了眉頭,說道:「怎麼會呢?我周圍的同事,其實都是……」
她沒等我說完,搖頭打斷道:「我說過,你涉世未深,而有些事,我也是一直下意識地對你隱瞞著。」
我聞言一頓,試探著問道:「什麼事啊?為什麼要瞞著我?」
她聽言像是再度陷入回憶,過了好幾秒,才終於開口道:「是關於你爸爸去世的,我想,你也知道,他不是正常死亡的。」
我點點頭,小時後周女士就跟我說過,爸爸是出車禍死的,我抬頭看著她問道:「這其中有什麼問題嗎?」
她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看起來有些痛苦地閉了閉雙眼,隨後說道:「當初,由於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還在上班,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而手術也一直因為這個,沒有儘快進行。」
我點點頭:「這也正常,急救手術要是沒有家屬簽字,醫生也不敢擅自做主的。」
她苦笑了一下,說道:「著沒什麼,只是,即使在我到了之後,簽了單子,手術也還是被醫生拖著。」說到這兒,她變得有些激動,「堪堪著,就非要等到了你爸爸不行的時候,才開始手術!」
我一愣,不解地皺眉問道:「怎麼會一直拖?明明都簽了同意書,醫生不趕快搶救,還等什麼?」
她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說道:「他在等我給他塞紅包。」
我聞言下意識就要開口否認,她卻在我說話之前又打斷道:「你也不用急著辯解,畢竟我也不是說你。事情早已過去了,我只知道,當時他的確是收了我的錢之後,才開始的手術,並且即使在手術失敗之後,連補償費都給了,紅包中的錢他也沒有退給我。」
我聽完頓時失去了語言,的確,即使在現在,社會上對醫生的風評越來越差。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業界真的有醫生,會利用病人的生命,去威脅家屬,索要不應得的物質。
周女士見我沒再說話,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給你說這個,我是為了改變你的信仰,只是覺得有些事,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
我聞言皺眉問道:「那當初我選擇這個專業,甚至是初中決定要當醫生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她聽言又笑了笑,費力地抬手,摸著我的肩膀說道:「因為那些都是我的想法,不應該影響到你的人生,你想做什麼,想成為什麼,全在你自己。」
聽完的一時間,我百感交集,看著她,再度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機場的廣播在這時想起,通知的,正是周女士即將要乘坐的那班航班。眼看著周圍的人流漸漸都向登機口涌去,我緊緊地盯著她,仿佛這就是最後一眼。
這樣的想法讓我從心裡感到抗拒,我努力打消著心中涌動的不安。周女士平靜地與我對視著,當護士終於過來催促時,她才最後開口說道:「這個社會是複雜的,但善良的人,和不善的人同樣如星雲般密布。所以,只要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醫生,我怎麼想,別人怎麼想,都不重要。我不相信他們,但我相信你。」
說完她沒等我再回應,轉過身,徑直地便走向此時已空無一人的登機口。沒再經歷什麼麻煩,很快便消失在了門後,從頭到尾,一次也沒有再回過頭。
我站在原地,看著空落落的通道拐角,想著周女士的話,想著之前的種種經歷,想著未來,想到當下……
周女士離開之後的時間,過得很快。我再沒有顧慮地安心養著病,唐生在安排好國外的一切事宜後,也回到了醫院。
在我住院的期間,唐生是除了我主治醫師廖佳磊以外,唯一每天都來看我的人。他過來很少是為了什么正事兒,每次都只坐在一旁,隨意地說著一些科里的,院裡的事,即使我就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