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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7:50 作者: Munjeet
    而這朵不可褻玩的花,曾被我摘下過的事,我想也應該是個傳奇。

    想起往事,我不禁一陣唏噓,回過神來,那朵傳奇已倚靠在旁邊欄杆,不發一語。

    我感到氣氛有些微妙,沒忍住,打破沉默:「真巧,你也上來放風?老呆醫院,我都快悶死了。」

    他笑了笑,沒接我的話,「聽說上午我走之後,你被患者家屬為難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算不上為難,家屬沒有足夠醫療知識,又對醫學的局限性不夠清楚,國內醫保系統不健全,會有那些情緒很正常,我都可以理解。」

    「呵,你想得還挺通透,本來還打算開解你,倒是你,把我開解了。」他一臉悵然,「你以前那暴脾氣,為一個實驗結果跟老師爭論,氣得他跳腳,現在聽到那些話居然也不生氣,倒真是想不到啊。」

    想起曾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恍如隔世。但我知道,即使過了這麼些年,現在的我也絕算不上是個溫和的人。

    「學術上,該爭還是得爭,只是對著家屬沒必要,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暴脾氣還是暴脾氣,哈哈。」我笑著轉過頭看向他,他也看過來。

    這應該是回來後第一次仔細打量他,四年的光陰讓他臉部的線條變得更利落了。大概是瘦了,下巴有點尖,鬍子長得快了,也粗了些,被刮過也會留下淡淡地青影。以前他鬍子長得慢,即使不經常打理,臉上總是乾乾淨淨的,現在,即使天天刮,一天中時不時總會冒出幾根,不至於顯得邋遢,但至少脫離了少年的青澀。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一切明明都很熟悉,因一點點不一樣卻又覺得陌生,也是,我都變了,憑什麼人家不能變。

    我鼓起勇氣看向他的眼睛,發現這裡一如往常的清澈,太過乾淨,像是能看進人的心裡,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嘆息。

    病患的家屬下午又來醫院鬧了一次,正好碰上副院長巡查。他查到急診時,我正和一個小護士一同把家屬從無菌室請出來,三分鐘前,他們又沒控制住自己,在裡面大吼大叫。

    然後我發現,這家屬雖然素質不怎麼樣,但看人的眼光還不錯,一眼就看出副院長的領導風範,見他負著手走過來,立馬指著我鼻子開始口頭投訴,我在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中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副院長,卻把他誤以為是清潔工鬧的笑話,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在經歷了,主治,科長,其他科科長以及副院長的勸解後,這個鬧劇終於以患者家屬離場閉幕,比較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離場和各位領導的勸解其實沒有直接聯繫,而主要的原因,是距醫院三公里外的一場大型車禍。

    其實在我不算長的職業生涯中,很少見到這麼大規模的傷患,形形色色的人躺在擔架上被送進來,也有輕傷的患者直接走進來。頭部受傷,做意識檢查;腹部大出血,止血,包紮,抽調血庫;情況危急就立刻送手術室;輕傷的就讓護士處理。急診大廳里,護士張羅著包紮取藥,醫生一個個詢問病情,還沒得到治療輕傷患者大聲叫著,生命垂危的重傷病人卻早已無力呼救,急診大廳,各手術室,甚至狹窄的過道,都是混亂一片。

    車禍應急處理是直到第二天暮曉才結束的,而我當晚的最後一個急救手術,是作為唐生副手的一個開胸手術,做完胸腔修復,唐生便讓我回去休息,他留下來收尾。我太累,一邊感嘆沒點身體素質還真不能幹急診,一邊甩著帽子,往休息室走。剛出手術室,便看見那位跳樓高中生的陪護向我跑來,莫名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杜醫師,十分鐘前,朱成自己拔了呼吸管,發生氣胸,正在急救,可能需要手術,麻煩通知唐醫師。」

    我心裡一涼,「唐醫師現在手術,走不開,找得到其他醫師嗎?」

    「找過了,其他醫師也在手術。」

    我一時心煩意亂,不知道怎麼辦,突然,又想起那位癱了十幾年的患者。有的生命可以一意孤行的苦苦堅持,有的生命卻這樣輕易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我放棄,我覺得很心酸,然後一狠心,「我去吧,手術室準備好了嗎?」

    她我一愣,看了我幾秒後才說道:「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開始。」

    患者呼吸管被強力拔出,胸膜腔再次受損,負壓被破壞,肺通氣功能嚴重受阻,劇烈起伏的胸腔又拉扯了心包傷口,傷口裂開極容易引起大出血,而患者呼吸越來越微弱。這個情況,不能做開胸手術,我只有儘快通過再次插管,重新連接呼吸管。

    終於接上呼吸機,眼看著胸廓起伏趨於平穩,正要鬆一口氣,然後就出現了急性大出血,我有些絕望,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

    第三章 鬧劇和往事

    坐在手術室凳子上,看著屏幕上不斷延續的直線,我清楚,我已盡了全力,甚至為了他,違反規定在實習期主刀手術,的的確確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沒能救回這條視死如歸到如此地步的生命,我不需要愧疚。但我還是不可抑制的,因沒能從死神手中搶回這條生命,因這倉促間消逝了的年輕生命,而難受。

    「北京時間2017年4月7日,早晨7點13分零4秒,患者朱成,宣告死亡。」

    聽見有個聲音作完死亡宣告後,我才驀然從屏幕上回過神來。唐生站在我對面,正看著我,眼裡有擔憂,有關切,我對著他,笑了笑。

    從手術室出來,收拾無菌室的護士把朱成的東西拿給我,其實就是一套病服,我無奈的笑了笑,隨意的拿在手上,一張衛生紙從褲兜里掉落到地上,我撿起來,展開後發現,上面被撕出了幾個字。

    「我累了,算了吧。」

    朱成的父母在十分鐘後到達醫院,似乎難以接受兒子再次自殺並且未能搶救成功的事實,在大廳撒潑。當時我正在查房,得到消息馬上趕過去,朱成母親看到我,一下失去了理智,隨手拿到一個東西就向我丟過來。我避閃不急,只好一下閉著眼睛,手抱頭站在原地。

    想像當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我睜開眼,發現唐生一隻手抱著我,面向朱成家屬。而不遠處地上,有一攤花盆的屍體……我有點擔心。

    正打算問問他有沒有受傷,一不留神,一支鋼筆又徑直的向我們飛過來。唐生伸手接住,沉默的看向始作俑者。朱成的母親在他的眼神下有些發怵,沒再把手上的東西扔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叫著「庸醫害人,無良醫生草菅人命」之類的句子,哭鬧撒潑,形象全無。另一邊她丈夫倒是沒那麼吵,而是推著幾個阻攔的護士,正要摔東西。我忍了忍,又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

    不顧唐生的阻攔,我衝過去奪過朱成父親手裡正準備砸的東西,「夠了,公共場合,能不能注意點素質。朱成一次又一次的自殺,你們就沒想過因為什麼。第一次剛搶救回來,就算脫離了生命危險,那也是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你們沒想著問一問他哪不舒服,一心就只關心學習,把他當什麼了?是你們不珍惜他的生命,有什麼資格責怪別人。」我把那張衛生紙甩給他,「好好看看吧,我要是他,活著也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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