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2023-09-25 18:57:03 作者: 荔簫
咋咋呼呼的性子,總不習慣閒著。在娜爾宮中實在沒事做的時候就會去探望齡兮,齡兮在宮正司時傷得重,養了這許多日也沒全好,仍臥床休息著。
沐容來看她時,她十次里有八次都在望著窗外發呆,滿腹心事的樣子。
醫女跟沐容說過,總這麼悶著心事不好,沐容便試著開解她,問她到底有什麼事。
「總數算著自己的死期,滋味不好受。」齡兮的口氣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沐容一愣:「為什麼這麼說?」
齡兮回過頭來,望了望她,強扯出一抹笑容:「陛下饒我一命?你信麼?反正我不信。」
沐容無話。就如她有理由相信皇帝是真的不想跟齡兮計較一般,齡兮也有理由認為皇帝不會饒過她。許多說法都是各有各的理解,互相說服不了。
沐容沉吟一會兒,笑了一聲:「你這算數算自己的死期?就算真的是,你也是逃過了一劫,該說是數算自己多活了多少日罷了。」語中微頓,看向齡兮的目光多了些許篤定也添了三分悲戚,「皇后娘娘才是數算自己的死期,你比她……幸運多了。」
齡兮神色一滯。
「所以就算陛下饒你是假,你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衣食上半點沒委屈了你,還不如好好過――如當真死期將近更要好好過,時日不長,還要在最後的日子委屈自己麼?」
齡兮被她說得發怔,半晌後卻是笑了:「你總是想得開。」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沐容一聳肩膀,「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了,還可以盼著下一世呢,幹什麼活得愁眉苦臉的讓自己添堵?」
齡兮默然點點頭,半晌無話,又忽地問她:「林氏……如何了?」
……林氏?
哦,就是三觀不正還穿越了的那貨!
沐容都快把她忘了,那天罵得痛快,借著三分火氣把多日來的不快全發泄了,之後沒再去見過,御前也沒人提她的事,又都忙得很,心裡早沒了這號人。
聽齡兮這麼一提,倒是覺得還是該問問――再怎麼說,她們也曾經同在二十一世紀,又同在二零一四年穿越。
同齡兮道了別,沐容往回走。經過成舒殿後,猛地駐了足。遙遙望著那亭子,腳突然就挪不動了。今年雪多,常常一覺起來就鋪天蓋地的一片白。遙望著殿後的那座亭子,亭頂上都落滿了潔白,亭中一抹玄色與白雪相映很是顯眼。沐容定睛看了看,旁邊沒有其他宮人,只他一個人在亭子裡,身材頎長,半晌沒動一下,亦沒注意到不遠處她在,不知道在沉思什麼。
短暫踟躕,這麼數算起來也有些日子沒見了,一面都沒見過。終是提步挪了過去,走得慢吞吞的,到了跟前幾丈的時候才恢復如常。在亭外階下,沐容停了腳,盈盈一福:「陛下大安。」
賀蘭世淵陡然一驚,回過了神,一笑:「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齡兮……」沐容咬了咬下唇,「恰巧經過,就……」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些時日未見,居然有點莫名的緊張,凝了凝神,視線定在他那一襲直裾上,輕輕道:「這麼冷的天,陛下也不多穿點……」
連她都有意挑了件厚實的斗篷出來,他倒好,什麼也沒加,平日裡在殿裡怎麼穿就怎麼出門了。
「不冷。」賀蘭世淵無所謂地笑了一聲,又對她說,「快回去吧。」
指的是回娜爾那裡。沐容忖度著問道:「陛下打算……讓奴婢在娜爾那裡待到什麼時候?」繼而聲音低了下去,有點不情不願,「都沒事可做……」
「嘁。」一聲輕笑,賀蘭世淵調侃說,「她不在大燕的時候你想她,她來了,你又閒沒事做?」遂叉了臂,拿著架子般地問她,「你怎麼這麼難伺候呢?」
誰……誰難伺候了?!
我這是敬業好嗎!!!
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倒是沒直接駁他這話。思量著又道:「方才去看齡兮,說起了林氏……她怎麼樣了?」
「林氏啊……」賀蘭世淵斟酌著要不要告訴她實話,終是如實說了,「賜死了。」
「……」沐容短暫一滯,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心中短嘆,輕輕「哦」了一聲,沒什麼特殊的反應。
突然陷入沉默。
禁軍都尉府近來進展頗快,吩咐下去徹查的各項事宜均有回話。終於,蘇硯請旨徹查沐家。
沐家,自然是包括沐容的。賀蘭世淵知道,禁軍都尉府要疑她,理由充分。但他態度很強硬,萬不肯再把沐容交到禁軍都尉府問一次話,理由也很充分。
上一次,沐容在那兒遇到了什麼,禁軍都尉府上下心中有數。
照理說,在這種大事面前,他不該賭這個氣,也知道蘇硯不是常胥,卻是生怕沐容再受一次同樣的委屈,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故而給蘇硯的回覆堅定極了:「查沐斐可以、搜沐府也可以,沐氏,必須安安穩穩地在宮裡待著。」
沒人敢明著駁他,但這樣的態度引起不滿也是必然的。
明明大敵當前,這樣動搖自己的人心也是個問題。
所以他想在這兒吹吹冷風,興許就能清醒點,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知道孰輕孰重。
沐容站在他面前愣了片刻,訥訥地發問:「陛下您……有心事?」
「嗯……」賀蘭世淵點點頭,「算是。」看向她,思量著問說,「你覺得……叛國者,如何?」
沐容答得不帶猶豫:「人神共憤,天理難容。」
「呵……」賀蘭世淵笑了笑,又說,「那如是至親叛國呢?」
沐容自然認為他指的是瑞王,那是他的弟弟,一時只道他終究在親情上心軟了,知道在情理之中,還是清醒地勸了一句:「奴婢覺得,陛下還是該顧大局吧……不論怎麼說,叛國之人,引得家國不安、兩國兵戈相向,一旦開戰必有無辜之人喪命,陛下若對此心軟,覺得有愧於至親,又對得起那些喪命的軍士甚至手無寸鐵的百姓么?」
邏輯清晰觀點明確。沐容自認不是個能「舍小家為大家」的人,唯獨在這涉及叛國與戰爭的事上,N比一的人命對比反差太大,就是再自私,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姑息了所謂「至親」。
和所有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讀了小學中學大學……好像一輩子都是這麼按部就班,也就沒有什麼天大的事可顧慮,是以「三觀」上微有偏差也無傷大雅,不過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還是得底線明確。
沐容抬眸望著皇帝,神色堅定無比。她覺得很多時候,眼前帝王在面對大事時的風輕雲淡很讓她震撼,不知今天是什麼讓他有了這種動搖……
須臾,方見皇帝點了點頭,鎮靜地回給她一句:「朕知道了。」
之後宮裡便有了大動作,林氏曾執掌的尚儀局被宮正司查了個底兒掉,任何疑點都沒有放過,一時間,弄得很有些人心惶惶。
但怎樣的人心惶惶也阻不住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已是十一月底,宮中照例開始籌備新年時的宮宴和元日大朝會。
有些安排是要事先知會各宮的,譬如座次安排。許是在與自己有關的事上總會多個直覺,一貫神經大條的沐容,在宦官和娜爾交代宮宴安排的時候,偏生多了個心眼。
一年一度的新年宮宴,駐外使節都會回來覲見,沐容把一個個名字聽下去、又看了那繪著座次安排的圖紙,沒有沐斐。
心頭一縷不安涌動著,倏爾想起前幾日皇帝的話,以及……為什麼突然把她從御前支開。
難不成……
打心裡恐懼,那宦官仍慢條斯理地交代著各項事宜,等了許久才把她等走了。
沐容凝視著娜爾的面容,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我父親呢……」
娜爾面上陡顯慌亂――這就夠了。
沐容知道,必定是真出事了,且還不是小事。皇帝在瞞她,娜爾也在瞞她,甚至很可能御前眾人都在瞞她。
再想想皇帝那日問她的話……
至親叛國如何?
沐斐……叛國?
沐容心裡五味雜陳,沐斐於她,雖然決計說不上是「父女情深」,但她知道這位父親是替她操心的,不管是從前的壓歲錢還是在她的婚事上,沐斐一直是為她著想。
她很難把沐斐當做真正的「父親」來看待,卻也有很複雜的感情在裡面。
他叛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