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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7:37:20 作者: 四野深深
    這幾天李景恪雖然往返在醫院,但在阿奶醒著的時候從沒進過病房。

    池燦想說自己說話可能沒什麼用,他也不清楚這之間到底發生過多少事——李景恪能把那麼一大筆錢送來,在此之前卻幾乎從沒到過醫院或村里看望。

    他不能隨便亂勸李景恪的,豈非慷他人之慨?

    但面對病床上的在睡夢中痛苦呼吸的老人和一臉愁容的許如桔,他想起了被風城的一切埋入深處的某些記憶,還是點點頭,很慢地說了好。

    打算退出病房時,許如桔感覺阿奶似乎要醒了,又獨自返了回去。

    池燦便脫下書包拿在身前,順勢坐在了外面的那排椅子上等著。

    不一會兒,電梯口傳來交雜的腳步聲,其中有池燦無比熟悉的一種,他飛快抬起頭,李景恪手裡拿著張剛交完費的單子,正從走廊那頭過來。

    李景恪發現了池燦,沒怎麼驚訝,仿佛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拿著單子到護士台辦理手續去了。

    走廊里迅速變得空蕩,池燦目不轉睛盯著李景恪佇立在那頭的身影,高大而蕭索,白熾燈將暴露在那下面的人照得陰影厚重。池燦感覺幾天不見,李景恪突然變得有些陌生起來,周身縈繞著他所領會過的那種冷淡、疲倦而孤獨的氣息。

    身後病房的門敞開著,裡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池燦發怔的思緒。

    阿奶確實醒了,緩慢睜開眼睛,許如桔餵她喝了點水,說了幾句輕鬆討巧的話,惹得阿奶邊咳嗽邊笑了笑。

    「小桔,還是早點出院吧,」她對許如桔說道,「我都說過了,再也不想來醫院,在家裡什麼時候眼睛一閉也就過去了。」

    「明天就出了,明天就出,」許如桔只說,「阿奶,你知不知道有誰來看你了?以前對面村陳英阿姨生的那個娃娃還記得吧,當時滿月酒你一個人去的,害我在家裡餓肚子。」

    「陳英……是池家那個小兒子?叫池燦吧,」老人的記憶力往往牢固,談及舊事並不糊塗,她這會兒聽見馬上能出院了,精神仿佛也有所好轉,「他們池家那幾個,老大老二都不是個東西,當年離了走了多好,如今怎麼又回來了。」

    只是這幾年在病中的事卻越發顧不得。

    許如桔說:「我跟你說過了呀,池燦早就回來了,還算我半個學生呢,之前在我們學校讀的初三。」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難為他還記得,你呢,學生姑娘沒地方去,你總帶來家裡住,倒是讓我沾了光,回回在這鬼地方都有些花朵一樣的面孔來眼前晃一晃。」

    許如桔笑了笑,繼續說:「今天是池燦他哥哥帶他來的,這幾天我去學校回家裡辦事,也多虧了有他。」

    「誰啊?」

    病房裡頓時陷入了猶如無止境的沉默,病人渾濁的呼吸聲一起一伏,許如桔小心翼翼開口:「阿奶,景恪他……」

    「你不要說了,」阿奶驟然打斷了她,臉色大變,手裡顫顫巍巍,語氣強硬地吐出字來,「我不會見他的,許如桔,你要是不想現在就氣死我就閉嘴!還嫌不夠丟臉是嗎,同性戀搞得人盡皆知很光彩?!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背後怎麼議論的,我不是讓你跟他斷絕來往嗎——」

    池燦早已轉身沖向門的那邊,眉頭緊蹙,一下子猛地站了起來。

    那聲音好像能穿透耳膜,在寂靜的病房裡外都顯得刺耳且大聲,池燦回頭看去,心驟然沉沉一跳。李景恪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用一種溫和平靜且若無其事的目光看著他。

    「哥……」池燦找回自己的聲音,雙手把書包抓出了摺痕,有點啞地生硬地說,「我來看一下,你昨天沒回來,答應的事不能不做到。」

    他一開口發覺自己在說怪罪李景恪的話,可他不想了。

    然而無論怎麼掩飾、無論是誰也無法否認,一塊陳年的傷疤此時已經被血淋淋揭開擺在了眼前。

    病房門口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池燦伸手過去想握李景恪的手,李景恪已經移開眼睛,先一步轉身離開。

    他抓了個空。

    池燦將礙事的書包丟在了椅子上,連忙跟上去,卻不敢跟得太近。他垂著眼,被無力沮喪的感覺一股腦籠罩上來,分不清是因為自己的還是李景恪的,或者是他們共同的。

    李景恪的腳步卻突然消失在了眼前,池燦慌張地抬頭去看,遲鈍良久,急匆匆推開了剛合上的緊急通道的門,裡面一片漆黑,他闖了進去。

    樓梯間裡的燈因為池燦太過大力的關門聲亮了起來,李景恪站在一旁的垃圾桶邊,像是來抽菸的,手中卻什麼也沒有。

    他雙眼直勾勾看著弱光燈下的池燦。池燦臉色倉皇,摸不清李景恪現在想不想見到他,但依然朝李景恪靠近了過去。

    李景恪這時卻不再看他,開始抽了根煙出來點燃。

    「哥。」池燦站在李景恪面前,伸手去碰李景恪的衣角,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安慰或讓李景恪舒心一點,所以是發自本能地想抱住李景恪。

    李景恪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開了一點,卻仍然把池燦拽緊,下一秒一把往回拉了過來。

    池燦腳下不穩,如願跌在李景恪身上抱住了他。

    池燦張了張嘴,沒有驚呼出來,然而下巴立馬被掐住了。

    李景恪將燃燒的煙夾在垂放的手指間,垂眼看著池燦,仿佛接受了如此的貼近和安慰,另一隻手往下摟緊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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