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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7:37:20 作者: 四野深深
    李景恪停下來,垂眼看著他說鬆手。

    池燦背脊挺得筆直,昏黑的光線下只有一雙眼睛透紅泛著水光,好不可憐。池燦開口說了李景恪見到他以來的第一句話,也是池燦下火車以來,這一整天說的第一句話。

    「哥哥,」他小聲叫道,「你答應帶我走了,別不要我。」

    第5章 可以不吃飯

    「鬆手。」李景恪這一次放緩了語調,但依然複述道。

    池燦鬆了鬆手,卻沒捨得放,揪著李景恪的外套袖口,眼神倉皇又有著難以言喻的絕望。

    「去拿上你的行李過來,」李景恪看著他說,「只有五分鐘,最後一次機會。」

    這下池燦聽懂了,他只愣了兩秒,背著書包就上台階往屋子裡跑,急急忙忙中,餘光里還看見了大伯家鐵門上的那個凹陷處反著光。

    池燦顧不上看充滿煙燻味的屋子裡還有誰,拖著他的小箱子就折返回去找李景恪,那個唯一答應了要收下他的人。

    夜晚的鄉間萬籟俱寂,過了大伯家門前的池塘,非主幹道上路燈都很少,池燦心情忐忑地邁步跟著走在後面,李景恪在他眼裡變成了一團高大而黢黑的影子,只有手裡夾著的煙冒出火星,隨著步伐起伏像只飛動的紅色螢火蟲。

    池燦很想問他們還要走多久,但能認清現實的聰明人仍然學會了緊閉嘴巴,不去招人討厭,而是要惹人憐愛一點。

    如果李景恪現在就把他扔在這荒郊野外里,他可能就得去天上見媽媽了。

    雖然見媽媽很好,但池燦更想吃東西和躺進溫暖的被窩裡睡一覺。

    出了這條蜿蜒曲折的分岔路,他們終於停了下來。

    池燦站在冷風口裡瑟縮著肩膀,看李景恪去樹下那一片黑漆漆的地方不知道要幹什麼,直到一束刺眼的強光打來,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眨眼間李景恪就騎著摩托車一晃而過,最後停靠在馬路邊。

    「還不過來?」李景恪出聲說道,聲音在風裡很冷。

    「來了,哥哥。」池燦囁嚅著,把箱子拖得噼里啪啦響。

    李景恪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從車上下來,一把拿過他的箱子,弄得池燦又是一踉蹌,顯得冒冒失失的。

    李景恪瞥他一眼:「這麼喜歡給人磕頭下跪?」

    想起之前在大伯家門前的狼狽,池燦把書包肩帶捏得很緊,呆呆站在一邊等著,喉嚨乾澀沒有說話。

    李景恪敲了敲煙,吸完最後一口,說:「上來。」

    終於弄好了,李景恪率先跨腿騎上摩托。

    池燦雙手抱著自己的書包,他的小箱子被捆放到了車座尾。終於上了李景恪的摩托車,他還沒有完全坐穩,車子就轟隆一聲上了路,他往後一仰,又一不小心重重撞到了李景恪的後背上,心都快飛出去。

    深夜溫度又降低不少,風從池燦全身刮過,卻沒有一開始那樣討厭了,可能因為感覺自己已經有了著落。

    他躲在李景恪身後,臉很輕地順勢貼著李景恪後背。李景恪的外套觸碰起來雖然冰涼,但透過衣服身體裡的熱源還是傳出來,池燦感覺沒那麼冷了,側臉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這片飛速掠過的天地,廣袤田野外仿佛是叫人逃不出去的巍峨高山。

    照在他們頭頂和後背的是月光。

    ——天上還有輪薄薄的圓月,像張脆餅,池燦吞咽著口水。

    摩托車的速度很快,呼啦呼啦沒多久周圍忽然亮堂起來,李景恪住在風城鎮上,在一片居民聚集區里。

    下車後,池燦才從方才那種短暫的飛馳人生里落了地,有了暈頭轉向的感覺,臆想的脆餅也不復存在。

    李景恪將摩托車停在一旁,提下池燦那隻貼滿了卡通畫的行李箱,徑直走到就在路邊的房屋入口開了門,把手裡的東西先扔進屋裡。

    他轉頭回來,對池燦說道:「自己先進去。」

    池燦埋頭蹲在了地上,聽見李景恪的聲音抬起了頭,臉上還皺著,他很難受,看著李景恪又把鑰匙插進摩托車的啟動開關,腿一跨像要走。

    他連忙站起來,跑上去站在車頭前,悶聲悶氣地問:「你去哪裡啊?」他又連忙補充稱呼,「哥……」

    李景恪眯眼看著他,眼神里並不是在打量,而是仿佛直直穿過了池燦,一眼就能看透他過去十五年未經過風雨、也不懂苦難的人生。

    池燦曾經什麼都有,最不缺愛,一朝之間也都猝然沒有了。

    這是天大的打擊,令他想蜷縮手腳,變小回去,回到最初的母體受到庇護,卻不得不面對現實,在這個不知好壞的哥哥面前下意識變得軟弱,好像就會不受傷害。

    李景恪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手掌溫暖又有些粗礪:「不舒服?」

    比池燦開口更先回答李景恪的,是池燦肚子裡咕咕咕的叫聲。

    「餓了?」李景恪笑了笑。

    借著街邊暗黃的光,池燦第一次近距離抬眼看李景恪,看到李景恪的下巴,平直的嘴角、筆挺的鼻樑和漆黑深邃的眼睛,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不達眼底。

    他不記得李景恪比他大多少歲了,但李景恪在他的世界裡是大人的象徵,是眼下他唯一可以依附的哥哥。

    池燦掃過一眼很快又移開,低聲回答:「我在中午之後就沒吃過飯了。」

    李景恪把胳膊搭在摩托扶手上,問他:「以前想吃飯只要張張嘴巴就行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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