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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7:37:20 作者: 四野深深
清官難斷家務事,賀書記一時間也插不上話。
池燦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手裡的行李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他聞著屋子裡飄著的那股混雜的煙燻味,竟然打著盹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人變少了,卻更加鬧哄哄起來,門口的鐵門突然「哐」一聲大響,地動山搖。
池燦一個激靈,從夢見自己變成了烤火腿腸和熏臘肉的夢裡陡然驚醒。
他抬手抹了抹嘴邊的口水,看見剩下的一群人全都聚集到了門口,外面似乎有人在吵架,情緒激烈。
鐵門是被李景恪砸出的響動。
「當年好歹是我們池家的人去福利院把你領回來的,那福利院都要倒了,無論如何,怎麼說也是救命之恩,不然你還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風呢!」有人朝他啐道。
另外一幫人正攔著旁邊的池家大伯,他早沒了剛剛坐主位的模樣,又怒氣滔天地一手拿起院前牆角的鋤頭。
——他手裡的鐵鍬才剛被李景恪猛地奪了過去,砸在他家的大門上,哐當一聲似乎還震耳欲聾地迴旋在耳邊。
池燦探出頭去。
和這一大群人勢單力薄對面站著的那個人,拍了拍手上的鐵鏽,輕笑一聲,聲音散漫地開了口:「我在你們池家那幾年,也沒少喝西北風吧。」
「你——」
「你這個白眼狼!李景恪,當年要不是你差點把我兒子打死——」大伯瞪著眼就罵道。
旁邊攛掇著書記把李景恪叫回來的三姑勸起了架:「好了好了,大哥,今天不是時候說這些……」
「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把這個鬼迷日眼的畜生叫回來的?憨不死的!」
「那你把裡頭那小子留家裡養!我幫大哥你想辦法,還罵起我來了!」
場面一片混亂,池燦繼續從門口幾個大人之間的縫隙里,看到了外面那個被罵畜生卻無動於衷的人。
其實很輕易就能看到,因為那個人很高,比周圍這群年紀更大的都高。他穿得很單薄,很瘦,成熟而帶著戾氣,在風城這樣涼的天裡敞著外套,滿身寒意卻不見冷的樣子,被這群可怕的人圍著也巍然不動,只冷眼看他們起了內訌。
大伯叫他李景恪......
憑著稀薄的記憶和剛剛的對話,池燦認出了李景恪。
李景恪是他曾經的哥哥,被池振茂從福利院收養回來的孤兒,在池家不受歡迎,後來被趕了出去。
但當年池燦還太小,離開風城的時候也才五歲,池燦好像忽視掉了這個哥哥,記不清李景恪的容貌,這之前也記不得名字,更不清楚李景恪和池家到底有什麼瓜葛,和大伯有什麼仇恨。
但也不能罵畜生,會很難過的,池燦心想。
暮色昏昏,池燦還沒來得及細看,不知道是被誰發現了,一隻粗手抓住他就把他推了出去。
「人來了,就是這個!」
池燦腳下趔趄,腿一軟就被推到了李景恪面前,差點摔倒。
李景恪依然只是看著,像是置身事外的過路人。
「怎麼說這也是你弟弟,要是沒人接走,那就只有等他爸爸從北京回來再說了。」三姑哀嘆著說道。
眾人看好戲一般都在等著回答,可能心裡會嗟嘆別人的命運,但沒人願意平白接手一個累贅。
李景恪這個過路人沉默半晌,嘴角掛著點淡淡的笑意,終於開口道:「你們姓池的倒是慣會扔小孩的。」
「你——」
「我接他走,」李景恪一句話令憤憤不平的池家人不做聲了,「之前所有的條件都算數嗎?」
「算,當然算!」賀書記給他們勉強調解了大半天,頭髮都要多白三根,連忙應允,「可以簽字畫押。」
這麼一看,是有著落了,有人拉著池燦讓他趕緊給李景恪下跪磕頭,池燦的書包被拽得歪斜,他擰著胳膊一把推開了那人,頓時自己摔倒在地上,和下跪磕頭沒什麼區別似的。
「他爹還沒死呢,別來折我的壽。」李景恪低頭看著匍匐在水泥地上的小孩,黃衣服晃眼睛,李景恪提著他的書包肩帶把人拉了起來。
沒過多久,聚集在池家大伯這兒的人很快散去,回去了這一夜估計還有得四處說道。
池燦被從地上提起來後就一直垂著腦袋,因為他眼角流出了一點眼淚,意識到自己真的和沒人要的垃圾一樣,被從這裡扔到那裡。不要說有人寵愛,他連被人挑選的資格都沒有了,需要簽字畫押才有了一點價值。
池燦回到出生地卻像來了異鄉。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的家了。
李景恪今晚一晚上的時間都被浪費了,面無表情看著眼前垂著腦袋的人,說道:「叫什麼名字。」
那顆低垂的腦袋黑不溜秋毛茸茸,在夜色下有些抖。
池燦沒說話。
「池燦,」看著池燦隨聲音又抖了抖,李景恪從兜里掏出一包紅河煙,抽了根點燃,「看來姓池也不一定有用啊。」
他吐了口煙,問池燦:「是要待在這裡受折磨,還是跟我走,回去受折磨?」
煙味有些嗆人,李景恪開始倒數:「三,二,一。」
他耐心不多,低笑一聲,轉身走了。
周圍瞬間空了,飢餓和寒冷令池燦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仿佛是求生的本能,他抬起頭,紅著眼睛急切地尋找著李景恪的背影,拔腿就追上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李景恪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