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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58 作者: 明開夜合
一時之間,心裡千頭萬緒都在涌動,卻沒有一個清晰的念頭。
傅寧書的車就停在停車場最外的地方,遠遠望去,隱隱約約看見後排坐著的人。傅寧硯心中憋了一股氣,像是被多次搖晃之後盛裝碳酸飲料的易拉罐,只要一個出口,便會噴涌而出。
他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蘇嘉言看到他出現,目光微微閃爍,又低了下去。
傅寧硯讓司機下來,自己走上駕駛座,發動車子,一路駛離了酒店的範圍。
當時他打定主意要查的時候,便知道了辛木芳去世的真相。即便不想承認,選擇走這一步,扔有幾分維護段文音的意思,誰知到底被傅寧書攪得天翻地覆。
傅家的企業他自然是待不下去了,風波平息之後,傅在煌必會召集會議革了他的職。稍好的情況是好歹還能借著傅家的蔭蔽,繼續干點自己喜歡的事;糟糕一些,恐怕回去畫畫都做不到了。
想來,他這輩子還沒這麼落魄過,努力七年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但奇怪的是心裡卻並不失落,反而有幾分難以言喻的輕鬆。
他便笑了笑,也不回頭,「謝謝你配合寧書。」
蘇嘉言沒有抬頭,手輕輕擱在膝蓋上,輕聲說:「舉手之勞。」
「棲月河的工程都是和政府簽好了合同的,不會因為外力終止。劇院快要竣工了,你還是繼續唱戲吧,你適合留在舞台上。」
蘇嘉言立即抬頭朝前面看去,後視鏡上照出的一雙眼睛狹長深邃,此刻也正在靜靜地看著她。蘇嘉言忽覺呼吸一滯,「什麼意思?」
傅寧硯笑起來,「不明白?」他頓了頓,「你自由了。」
蘇嘉言依然看著他的眼睛,他卻移開了視線,盯著前方。蘇嘉言將禮服的薄紗攥緊,又鬆開,又攥緊,又鬆開,許久之後一個輕飄飄的「好」字滑落在空氣里。
車窗開了一絲fèng,風吹進來,幾縷髮絲吹起,又落下。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車子開到了棲月河邊。傅寧硯停了車,「陪我走走吧。」
蘇嘉言沒有回答,靜了幾秒,打開了車門。
她穿著白色的禮服,樣式繁複,細節精緻,襯得整個人純潔靜美。傅寧硯一手插著褲袋,沿著河岸慢慢往前。蘇嘉言落後半步,跟在他後面。
傅寧硯的聲音便隨著江畔的風傳過來。
「七年以來,現在的日子我已經過得理所當然了。為父親留下的爛攤子操心是理所當然,為不順意的事情發火是理所當然,甚至我看中的女人圍著我轉也應當是理所當然。他聲音帶著幾分微妙的笑意,「人一旦對什麼事情理所當然,也就看不清事情真相了。」
他笑了笑,沒再繼續往下說,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蘇嘉言垂著頭,此刻沒有留意,一步走上來,差點撞上他的背。她連忙頓住腳步,下一瞬卻讓傅寧硯轉身緊緊攬住懷中。
日光晴好,江風舒暢,蘇嘉言卻覺一顆心都落入了江水之中,不斷往下沉。
這個擁抱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絕望,霎時讓蘇嘉言想到之前的那一吻。
如此一想,她便為傅寧硯的古怪行為做出了解釋。是了,他被謝澤雅背叛,必然心裡不痛快,連正主都膈應上了,當然不再需要她這個替代品留在眼前添堵。
心裡便被這樣奇異的賭氣和微妙的暢快填滿,然而到最後,卻始終無法掩蓋揮之不去但出師無名的失落。
傅寧硯身上清淺的氣息將她的呼吸密密匝匝地纏繞著,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瀕死的溺水者,一面想要解脫,一面尋求解救。心臟就在這樣矛盾的情緒里載沉載浮。
不知過了多久,蘇嘉言終是伸手將其推開。退後一步,聲音平靜,「下個月師傅過生日,能不能請三少幫我這最後一個忙。」
傅寧硯看著她有幾縷髮絲垂了下來,想要伸手去捋,但終究沒有動,笑了笑,說:「好。」
蘇嘉言霎時覺得總算從水底浮了上來,心情有種脫力之後的輕鬆。這個開頭和結束都還算文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已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到此,兩人也就沒有繼續談話的必要了。回到車上,傅寧硯將她送回了劇院附近。
到達樓下之後,傅寧硯沒有下車。
蘇嘉言道了聲謝,躊躇片刻,便朝著樓上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小跑起來。她始終沒有回頭,直到停在門口,用微顫的手指摸出鑰匙去開門。進屋之後,一陣難以言喻的疲累之感將她籠罩得密不透風,她背靠著門板,呼吸微喘,默數著自己激盪的心跳。
十多秒後,她突然蹬掉了高跟鞋飛跑至窗邊。
樓底下車子正好發動,在白慘慘的日光下,掩著狹窄的巷道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巷子的盡頭,終於看不見了。
蘇嘉言緩緩在沙發的扶手上坐下,看著餐桌上新換的瓶花,久久的,沒有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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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寧硯車開得飛快,甚有幾分逃命的意味,直到駛出了劇院的範圍,才慢慢降下速度。
鍾凱打了幾個電話,催說董事會要召開會議,問他應對之策。
傅寧硯笑了笑說:「恐怕你得另尋東家了。」
鍾凱一怔,「三少,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從傅家滾蛋了,雇不起你給我當助理了。」他聲音里仍是帶著笑,倒有幾分平日裡玩世不恭的意味。
鍾凱那邊靜了半晌,方說:「我總得在崗位上堅持到最後一刻。」
剛剛掛了電話,齊樹又打進來。
「老傅,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當不了什麼勞什子的總經理,就跟我回去畫畫吧。要說我啊,你還是更適合幹這行。」
傅寧硯笑說:「別埋汰我了,就我這水平,還畫什麼畫,畫符還差不多。」
「得了吧,你這俗氣熏天,隔老遠都能聞到,那個道觀敢要你。」
「那可說不準,我去菩提寺燒香的時候,主持可說我極有慧根。」
齊樹哈哈大笑,「看你這心態,估計也是死性不改的。沒多大事兒,你有手有腳的,總不至於餓死,大不了橋頭畫畫去,一天畫出去三章也就夠你吃了。」
傅寧硯又和他說笑一會,掛了電話。
他霎時斂了笑意,認真思考起對策。傅寧墨這一局做得好,讓他幾乎全無翻身的餘地。都過了七年,也真是難為他忍耐得住。
他一路想著,車子漸漸開到了公寓。開門進去,卻見傅寧書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膝蓋,頭埋進去。一眼看過去,只看得到垂下來的半長的頭髮。
傅寧硯皺眉,「你怎麼了?」
傅寧書聞言抬起頭來,看著傅寧硯,淨黑透亮的眼中卻滿是淚水。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微微發腫。
傅寧硯看了她片刻,輕聲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我說了,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不怪你。」
傅寧書卻輕輕搖了搖頭,張口,出來的仍是幾分破碎的哽咽。
傅寧硯只當她是難受,嘆了口氣,還是走過去,單手將她抱住。傅寧書臉上滾燙的淚就隔著襯衫的布料透過來,她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阻隔之後,略微失真。
而在傅寧書斷斷續續的訴說之中,傅寧硯的目光漸漸染上憤怒的冷意。
作者有話要說:
子第44章 戲子無義
並不算多的內容,傅寧書斷斷續續,費了很長時間才講清楚。傅寧硯很少看到一貫強勢沒心沒肺的傅寧書如此脆弱,待她說完之後,輕聲說:「你願意告訴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傅寧書聲音喑啞,拿紅腫的眼睛看著傅寧硯,「我不想看到兄弟鬩牆,寧硯你答應我,你手裡雖然有王牌,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趕盡殺絕。」
傅寧硯靜了片刻,「我答應你。」
傅寧書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時卻見傅寧硯指間夾著一支煙。淡藍色煙霧繚繞,他的神情也一時晦暗不明。
「你不是不抽菸了嗎?」
「我沒抽。」傅寧硯輕聲說。
傅寧書到他身旁坐下,仍將腿擱在沙發上,看著傅寧硯,「嘉言怎麼樣了?」
傅寧硯目光一頓,將手裡的煙掐滅,聲音輕緩,甚而帶著幾分笑意,「能怎麼樣,和她分手了。」
「為什麼?」傅寧書驚訝看著他,「我以為你去找她是和她解釋清楚的。」
傅寧硯微微勾起嘴角,「你還是太天真。」
「我可比你大。」傅寧書輕哼一聲。
「那你談過幾次戀愛?」
傅寧書不說話了,瞪了他一眼。
傅寧硯身體往後靠去,眼睛看著上前方的位置,「她這個人,很理性很有原則,不管在理智上還是在情感上,都不會允許自己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