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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58 作者: 明開夜合
傅寧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我沒有射在裡面。」
蘇嘉言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以防萬一,我想三少應該比我更怕留下麻煩。」
傅寧硯頓覺心裡有一股火躥了起來,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蘇嘉言說的是正確的,僵持了片刻,他飛快地擰開水瓶,遞給蘇嘉言。
蘇嘉言服完藥以後,突然極輕地笑了一聲,轉頭看著傅寧硯,目光意味不明,「三少,如果方才我有機會懷孕,那你就是殺死自己孩子的幫凶。」
她語調依然是極冷淡的,傅寧硯停在耳中卻覺得分外不舒服,好像……眼前的這個蘇嘉言,並不是他平時熟悉的蘇嘉言。
傅寧硯將這古怪的念頭壓下,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會讓自己有孩子。」
到了樓下,下車之後,傅寧硯也打開車車門,蘇嘉言立即戒備地看著他,「你要上去?」
「借一下你的浴室。」
蘇嘉言冷冷看了他半晌,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房間裡非常安靜,蘇嘉言抬手打開燈,燈光傾瀉而下的瞬間,她微微閉了閉眼,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自便,」她不咸不淡地招呼一句,徑直走向臥室。
傅寧硯無奈一笑,扯掉領帶脫掉外衣,朝浴室走去。他正要打濕頭髮時才發現浴室里洗髮水已經用完了,隨手扯下浴巾圍住下半身走出來,「寶貝,洗髮水沒有了。」
沒有人應他,客廳里也沒有人,只從廚房裡傳來乒桌球乓窸窸窣窣的聲音。
傅寧硯頓覺好奇,朝著廚房走去,「寶貝,你在做什……」
聲音一瞬間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硬生生掐斷,傅寧硯在看到蘇嘉言的動作時,立即僵在原地----蘇嘉言正在把一盤牛肉倒入黑色垃圾袋中,而在她身後的台子上,還有四五道賣相極佳的菜餚。
頭頂便是廚房的人造光源,照得蘇嘉言臉色好似比平日更顯蒼白,而她臉上似乎覆了一層面具,僵硬冰冷麵無表情。
傅寧硯頓覺呼吸一滯,「嘉,嘉言?」
蘇嘉言好恍若未聞,木然地將空掉的盤子放到台子上,又端起另外一盤。
傅寧硯頓覺心臟被人惡意地攥了一把,一時間心底竟泛起一陣陌生的心悸之感,他連忙伸手抓住蘇嘉言的手臂,「嘉言,別倒了!」
蘇嘉言依然沒有看他,聲音冷淡:「放開。」
悔意如黑水潮水一般翻湧上來,傅寧硯將她手裡的盤子奪下來,伸手將她拉入懷裡,緊緊抱住,「對不起。」
她並非沒有聽他的話,她甚至比他想像中更加用心,然而他卻,他卻……蘇嘉言的身體僵硬,目光幽深好似藏在密林深處的清潭,冷,靜,沒有半分漣漪。
「對不起,是我的錯……」
「三少,」蘇嘉言輕聲打斷他,話音剛剛滑落在空氣中,就立即消散了,「你覺得有意思嗎。」
她目光微微一錯開,突然間看到了不遠處桶里晚上剩下的那條魚。在狹窄逼仄的桶里,它依然不斷地搖尾掙扎,而就在旁邊的垃圾桶里,躺著它同伴的魚鱗和帶血的內臟。
蘇嘉言胃裡立即泛起一股難以抑制的噁心,一把推開傅寧硯,趴在水池邊乾嘔起來。
傅寧硯眉頭狠狠擰起,伸手輕拍蘇嘉言的後背,擔憂問道:「嘉言,你哪裡不舒服?」
她並非真的想吐,只是非常噁心,乾嘔了半晌,也只吐了一些酸水。她擰開水龍頭漱了漱口,又澆了一大捧水在臉上,而後轉過身,背靠著台子,認真地看著傅寧硯,話說出口,幾分艱澀和微諷:「三少,我差點以為你是好人。」
她額發打濕了,有幾縷垂在眼前,襯得她濕漉漉的臉更有一種病態的蒼白,而眼睛更顯幽黑深邃,仿佛濃霧迷散的深潭。
傅寧硯不知道是因為她的目光,亦或是她說的「好人」,更或者她說的「差點」,讓他的心臟極短暫地抽搐了一下。
傅寧硯長久沉默,而蘇嘉言一直注視著她,目光倔強,仿佛要透過他狹長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內心。
哦是的,他一直知道蘇嘉言並非乖巧溫順,她身體裡隱藏著一根反骨,他最愛的就是她牙尖嘴利的模樣。但什麼事情一旦較了真,就沒那麼好玩了。但是顯然,這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還是沒能讓蘇嘉言學會這一點。
傅寧硯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退開一步,語調輕浮,「很遺憾寶貝兒,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廚房。片刻後,蘇嘉言聽到了大門關上的聲音。
霎時間,她好像終於從一個非常規的狀態之下解脫出來,緩緩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從她自己的字典里找不出任何一個或者多個詞語形容她此刻的情緒,她只感覺自己似乎由里而外被徹底掏空了,包括「情緒」本身。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腿有些麻了,這才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將剩下的食物傾倒乾淨,隨後拎著兩隻大袋子下了樓。
而就在她踏出樓梯間的同時,她看到了傅寧硯那輛熟悉的大奔,依然停在剛剛的位置,沒有挪動過半分。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來了一半,傅寧硯的手臂探出來,搭在車窗上,而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支煙。繚繞的淡藍色煙霧中,他正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不知道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只看見那支煙拖了長長的一截菸灰,隨時都要散落下去。
蘇嘉言突然覺得有冰冷的海水從腳底灌上來,飛快淹沒至頂。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她突然惶惑不知所終,好像有人將她一把拽入顛沛流離的戰局,從此以後她的生命只剩金戈和炮火的尖嘯。
她將垃圾袋放在腳邊,躡手躡腳地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退到第四級台階上時,她突然轉身朝著樓上狂奔而去,仿佛虛空之後身後有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正緊追不捨要將她拆吃入腹。
聲控燈一盞盞都亮了起來,而蘇嘉言卻已顧不得許多,只沒命地狂奔著,到四樓時她雙手顫抖著打開了房門,跑進去將房門重重關上。她背靠著門板,急促而驚惶地呼吸著,腦海里突然莫名其妙竄進來幾句唱詞,「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那是陳梓良第一次唱給她聽的崑曲,當時她剛剛承受失親之痛,每天除了照顧痛哭不止的蘇懿行幾乎一言不發。陳梓良就唱戲講故事給她聽:「嘉言啊,崑曲五百年,名段無數,我年輕時唯獨覺得《離亭宴帶歇拍煞》最是淒涼,你說,還有什麼比『那烏衣巷不姓王』更為殘忍呢?但現在我才知道,飲水尋常自有尋常的殘忍,人的一生,說不過就是各式各樣的殘忍。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哪一樣不是殘忍,又有什麼事是長久歡愉呢?你還太小,或許聽不懂,但我只願你一生都記住這樣一句話,人因為苦難而自省自已,無論身處何地,你一定要做一個省淨的人。」
許久又許久,夜已經非常靜了,蘇嘉言的呼吸也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走到窗前,打開窗戶,車子已經開走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一動不動地看著樓下那一片空地。心裡想的,卻是之前無意間和聶君君的一番對話,那個時候聶君君剛剛喜歡上班長,蘇嘉言問她為什麼。
「長得帥啊,打籃球也很拉風的樣子。雖然其實比他更帥,打籃球更厲害的人也有,但就是喜歡他啊,沒有什麼特定的理由。可以為了他繞大半個校園,聽到關於他不好的話也都會自動忽略,甚至會打了雞血一樣上去維護他。喜歡這件事,還需要問為什麼嗎?」
四周的民居也都熄了燈,只有路燈隱在樹葉里,靜靜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更遠處的燈火卻像是一層薄薄的光霧,浮在沉沉的夜色里,她極輕的一聲嘆息,落在空氣中就飛快地消散了。
第18章 六神無主
雨聲潺潺,順著窗戶望去,綠意清透,雨水順著闊大的芭蕉葉緩緩流下,石板小徑上落滿了淺粉的花瓣。
蘇嘉言手執白子,躊躇良久,還是不知該落在何處。方才陳梓良剛剛吃了她一大片,此刻局已過半,倒有幾分無可轉圜的意味了。
「嘉言,你心不在焉。」陳梓良笑道。
蘇嘉言面上一哂,將棋子放回缽中,「師傅,我認輸了。」
「還沒下完就認輸,可不是你的風格。」陳梓良雖這般說著,卻還是停了手,提起煨在一旁爐子上的水壺,將兩隻茶杯沖滿。
「師傅,最近懿行找過你嗎?」蘇嘉言信手拈著一粒一粒微涼的棋子,將其重新放回。她今日穿一條長裙,頭髮蓬鬆地編成辮子,垂在左側身前。面容依然清秀雅致,目光清透宛如葉尖落下的雨滴,只是比起之前,又多了幾分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