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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58 作者: 明開夜合
蘇嘉言本以為在劫難逃,沒想到傅寧硯竟會放過她。神經鬆懈下來之後,疲累如潮水一般襲來。
不到半個月就如此度日如年,她要如何捱到傅寧硯對她失去興趣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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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六蘇嘉言唱《青冢記·出塞》,穿大紅的披風,一句「昭君跨玉鞍,上馬啼紅血」極為淒涼悲壯。
唱完謝幕,便看到第二排有一人捧著百合走上前來,笑意溫和,卻是杜岩歌。
她接過花束微笑道謝,杜岩歌笑言:「門口花店老闆告訴我,蘭亭劇院的大花旦最愛百合,看來此言非虛。」說完便微一鞠躬轉身走回座位。
蘇嘉言捧著百合回到後台,便聽見放在化妝檯上的手機響起來。拿過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是否有幸請蘇老師吃宵夜?」落款是杜岩歌。
蘇嘉言卻是一驚,她分明記得當時有意將最後一個號碼輸錯了。正要回簡訊,傅寧硯的電話卻打了進來。
那邊聽起來極為吵嚷,男男女女的聲音都有,蘇嘉言猜想他應該是在上次的俱樂部。
「演出如何?」
蘇嘉言將頭飾解下來,看著自己鏡中粉飾的臉,「還好。」
「過來玩嗎,我讓譚睿接你。」
這幾天傅寧硯都未找過她,她也吃不透這個電話是在和她商量還是不容她拒絕,便試著說了一句:「有點累,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那邊響起一個嬌滴滴喚「三少」的聲音,傅寧硯哈哈一笑,聲音遠了,和那個女生應和起來,蘇嘉言聽此正要掛電話,傅寧硯聲音卻又忽然湊近,對她說:「明天來接你。」
蘇嘉言掛了電話脫下戲服慢慢卸妝,弄完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她和劇院的人道別後就出劇院,剛一拐彎,就看見槐樹下停著一輛車,杜岩歌背靠著車窗,正信口哼著她剛剛唱的戲。
蘇嘉言微訝,「杜教授?」
杜岩歌聽到她的聲音立即轉過身,也是一驚,旋即笑道:「我只想試試能不能等到蘇老師,正打算走。」
蘇嘉言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回他簡訊,一時有些愧疚,「抱歉,剛剛忙起來忘了回信息。」
「不妨,我也只是試試。」
「試試?」
杜岩歌笑了笑,「倉促之下,蘇老師總不至於完全編一個虛假的號碼給我,我就從尾數開始試,看來今天的號碼是正確的?」
蘇嘉言一時又愧又窘迫,正想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杜岩歌出聲問:「既然讓我等到了,蘇老師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吃頓宵夜?」
蘇嘉言一貫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但當下確實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點了點頭。
春天晚上氣溫尚低,蘇嘉言穿一件淺杏色的雙排扣風衣,走在夜風裡宛如亭亭的玉蘭花。一路杜岩歌講一些實驗室里的趣事,她聽得忍俊不禁,疲意倒是去了大半。
因杜岩歌讓她推薦地方,她就選了一處離杜岩歌停車位很近的廣式餐廳。杜岩歌點了一碗雲吞麵,一碟紅豆馬蹄糕,她點了一壺普洱茶。
「以前只道梅蘭芳先生是京劇大師,前幾天看書,才知他與崑劇也淵源頗深。」
說到本職,蘇嘉言就健談了一些,「梅先生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是崑劇《長生殿》里的一折《天河配》。」
「那蘇老師第一次登台,唱的是什麼?」
「《遊園》。」回憶起往事,蘇嘉言不禁微微一笑,「師傅的規矩是十四歲才能正式登台,那次並不太成功,唱《步步嬌》時錯了一個音,下台以後師傅罵了我一個時辰。」
茶煙裊裊,燈光下她表情沉靜而眸光流轉。杜岩歌不疾不徐地吃著雲吞麵,只覺時間都靜了下來。
他活到三十二歲,談過兩次戀愛,卻是第一次有如此怦然心動以至於手足無措的心情。以前也時常看蘇嘉言的戲,但總以為台上的她如何傾國傾城終究只是表演。在報告廳那次遇到蘇嘉言本人,才發現戲台下的她氣質更加蘊藉溫婉,一顰一笑都讓人難以錯目。
此後一切行事都和初入大學的毛頭小子無異,他有諸多方法知道蘇嘉言正確的電話號碼,卻選了最愚笨的一種;網購了一大堆與崑劇有關的書,抽空翻開就看,也不拘泥於章節。實驗室有其他教授開他玩笑,「杜教授是打算再去讀一個文學博士?」
此刻蘇嘉言就坐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幽微的香味,隔著茶煙傳過來,像是無跡可尋的夢境一般。
第6章 進退維谷
吃完之時夜已沉沉,杜岩歌一直看著蘇嘉言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里,才一邊哼著歌一邊回到停車的地方。
蘇嘉言剛剛走到樓下,就聽見一陣清脆的歌聲,晚風裡如小溪清流一般----樓下便利店旁的自動販售機前,一個穿著格子短裙的女生正在往裡投幣。
「君君,你怎麼還沒睡。」
女生今年讀高二,住在蘇嘉言樓下,叫做聶君君。聶君君轉過頭來甜甜一笑,「嘉言姐,請你喝蘋果汁!」說著抬手又摁了兩個按鈕。她從出貨口取出兩隻冰凍的易拉罐,遞給蘇嘉言一隻,將退幣口裡的零錢抓出來,隨意往手裡的粉色錢包里一塞。
蘇嘉言沒有立即打開,見聶君君眼角眉梢皆是喜色,便問:「發生什麼好事了?」
聶君君將蘋果汁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罐,轉過頭來笑著露出兩顆虎牙,「我要和他一起去省里參加作文大賽。」語尾上揚,仿佛能看見附在後面的一顆粉色桃心。
聶君君口中的「他」指的是鄰班的班長,自三年前蘇嘉言解救過月經初潮的聶君君之後,兩個人就成了忘年之交。這個父母離異後跟著父親單獨生活的孩子對她毫無戒心,不加保留地與她分享各種少女心事,儼然將她當做半個親人。
蘇嘉言手指扣住易拉罐的拉環,微一用力將其拉開,笑問:「所以高興得大半夜都不睡?」
「反正明天不上課啊。」
「你爸又留在工地了?」
聶君君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上前來挽住蘇嘉言的手臂,揚起的臉上鼻尖處有一顆明顯的青春痘,「嘉言姐,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睡?」
蘇嘉言洗完澡出來時,聶君君正趴在床上看她的書,聽見腳步聲也不立即回頭,只問:「前幾天看到有個很帥的哥哥在樓下看你家窗戶,嘉言姐你談戀愛了嗎?」
蘇嘉言一怔,半晌之後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將乾淨的浴巾蓋到聶君君頭上,「頭髮擦乾淨。」
聶君君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問:「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嘉言姐你都不告訴我。」
「最近。」
「我看他開奔馳車哦,人也很帥哦,嘉言姐你眼光真好。」語氣裡帶著全然天真的羨慕。
蘇嘉言一時默然。這一點她極其羨慕聶君君,在她這樣的年紀,還可以用「帥」「打籃球超讚」「數學很好」這樣的的字眼將人單純分類,天真得理所當然又無可辯駁。十六歲本就是如此混沌卻又乾脆的年紀,愛恨都天經地義。
蘇嘉言不想多聊傅寧硯的事,說了幾句話將話題引到聶君君喜歡的男生之上。半個時辰後,前一刻還在說話的聶君君下一刻就突然安靜下來,傳來穩定平緩的呼吸聲。
蘇嘉言替她掖好被子,翻了個身,睜眼看著從窗簾fèng隙里露出的小片夜空,深藍里衍著深灰,像是畫家信手抹上去的髒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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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蘇嘉言跑了兩圈步又練了練嗓,拎著熱騰騰的早餐回家,聶君君還在沉睡。她一個人看著早間新聞默默吃著,吃到一半電話響起來。本以為是傅寧硯,卻發現是在國外交流的師兄打來的。
黎昕是蘇嘉言最親的師兄,兩人幾乎同時入戲班,一個唱小生一個唱旦角,平日裡其他同門打趣,都稱二人張生鶯鶯。十幾年戲裡戲外相處,黎昕就是除了師傅和懿行之外,她最重視的親人。
「嘉言,猜我在哪裡。」
他用的是崇城的號碼,自然此刻已不在德國,蘇嘉言驚喜道:「你回崇城了?」
兩人倉促聊了幾句,黎昕去給陳梓良打電話,而蘇嘉言則是去訂中午吃飯的酒店。訂好以後才想起傅寧硯說今天要接她過去,她躊躇片刻,翻出傅寧硯的號碼。
那邊過了許久才接,聲音含混不已:「餵。」
「三少,今天中午我要給師兄接風,能不能明天再……」
傅寧硯靜了片刻,聲音清醒了些,「你打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抱歉。」
「如果我讓你立即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