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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譚如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覺得沈自酌此刻能出現在自己眼前,真是太好了。不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能有個人分享,真是太好了。
既然沒事,兩人就收拾東西離開了醫院,臨走前醫生囑咐,最好儘快做個產檢。
沈自酌牽著譚如意走出醫院,他腳步放得很緩,生怕一走快就讓譚如意肚裡的孩子有個閃失一般。
譚如意哭笑不得:「沈先生,稍微快一點走沒事的,我不至於這麼弱不禁風。」
沈自酌卻說:「慢一點穩妥。」
譚如意也便也不勉強了,跟在他身側,在習習的涼風中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直到此刻,她仍有些沒能消化這個消息。輕撫著肚子,試圖感受自己的身體是否已經有了本質的變化。然而小腹平坦,僅靠觸摸,並不能驗證已有一個生命正在自己肚中生根發芽的事實。
譚如意十歲的時候,媽媽就出走了。無論是發育時身體出現的變化,月經初潮時的驚恐,這些成長曆程中最為幽微的瞬間,都無人能給她耐心的指導。她總覺得,自己的青春期就是在摸著石頭過河,藉助書本知識和自己與生俱來的敏感,在長期難以啟齒的晦澀心事中,度過了這樣一段湍急而曲折的灘涂。
如今,自己竟也要成為一位母親了。身體裡仿佛孕育著一條寬廣的河流,一路奔騰不息地流向遠方,又成雲致雨,回到起點,周而復始地輪迴。
沈自酌突然說:「名字還沒想。」
譚如意笑起來,「還有八個月,你可以慢慢想。」又說,「你的姓多好。小時候看古龍的電視劇,最喜歡沈浪。古人裡頭,還有沈括沈約沈佺期。」
「你的姓也好。」
譚如意笑說,「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沈自酌輕聲一笑,將她手攥緊了,「沈太太,謝謝你。」
「沈先生,說謝太見外啦。」
沈自酌頓了頓,便說:「沈太太,我愛你。」
譚如意一愣,腳步不自覺停了,抬頭去看他。沈自酌似乎不好意思,偏著頭避開了她的注視。譚如意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想要開口,先紅了臉。甜蜜的心情浪潮一般起起伏伏,心口滿漲似的發疼,然而一字一句都說不出口。
沈自酌便捏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兩人再沒交談,卻有些無聲勝有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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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爺爺等得五內俱焚,見沈自酌於譚如意回來,暫時鬆了口氣。他將譚如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確定毫髮無損,方放下心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
譚如意不好意思說道:「光想著別的事了,沒注意。」
因大家都沒吃飯,譚吉便去街上仍在營業的快餐店炒了幾個菜回來,幾人匆匆吃過以後,開始商量譚衛國的事。
沈自酌也不敢斷言,將最好最壞的情況都分析了一遍,「畢竟出了人命,不可能私了。我會幫忙請最好的律師,受害人家屬方面,爭取賠款取得諒解。但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最少也是十年,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譚爺爺沒說話,只悶頭抽菸。
譚如意有些擔憂,輕輕拉了拉譚爺爺的袖子,「爺爺……」
譚爺爺擺了擺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既然殺了人,就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們不用顧忌我,能做的事做了,至於是要判十年還是二十年,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譚如意知道譚爺爺遠沒他說得這麼豁達,譚衛國雖然混蛋透了,到底是他唯一的兒子,一手拉扯大,又一起生活了四五十年。縱有人說他千般不好,也改變不了這人是他親身骨肉的事實。
夜已經深了,所有情況都掰碎分析了一遍,再說下去就是車軲轆話了。譚爺爺便招呼大家洗澡睡覺,「如意你們睡我房間吧,有空調。」
沈自酌忙說:「現在不敢讓她吹空調,怕感冒了。」
譚如意洗完澡,到床邊坐下。沈自酌見她頭髮還沒幹,立即拿了電吹風過來,「趕緊吹乾。」
「吹風機對發質不好的,現在是夏天,沒事的,一會兒就幹了。」
沈自酌哪由得她,將吹風機接上,自己動手幫她吹。他顯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動作格外小心,吹一會兒便問一句:「燙不燙?」
譚如意哭笑不得,「我自己來吧。」
沈自酌卻不肯鬆手,「沒事,我幫你。」
譚如意樂得享受,抬眼看他,笑說:「孩子還沒出生你就這麼緊張,今後生了豈不是要給他當牛做馬。」
「我的孩子,當牛做馬也是應該的。」
譚如意笑起來,靜了一會兒,又問:「沈先生,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沈自酌頓了一下,低頭看她,「你呢?」
譚如意想了想,「都行吧。非要說的話,還是男孩吧。這世界對女性太不公正,我怕她生下來受委屈。」
沈自酌便認真回答:「那我也喜歡男孩兒。」
頭髮吹乾以後,兩人關了燈,在床上躺下。沈自酌怕譚如意著涼,只將風扇側了一點過來,堪堪吹到一縷風;如此,還嫌不夠,又往她背上搭了塊薄毯。
所幸夜裡溫度降得快,否則譚如意真要給熱死了。
乍驚乍喜,此刻平靜下來,只覺得十分疲累,本想著跟沈自酌多說會兒話,然而不知不覺眼睛就閉上了。
沈自酌見她沒了反應,替她將薄毯蓋好,在黑暗裡,抓住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唇上碰了一下。
躺了一會兒,覺得渴,靜靜悄悄地起身。誰知一打開房門,卻見昏暗的客廳里,浮著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
沈自酌定了定,「爺爺,怎麼還沒睡?」
譚爺爺咳了一聲,「哦,小沈啊。沒事兒,睡不著,我坐一會兒就回去。」
沈自酌喝了口水,到譚爺爺身邊坐下,怕吵醒臥室的人,壓低了聲音,「您在擔心叔叔的事?」
譚爺爺聲音發苦,「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有什麼好操心的。我就是擔心姐弟倆,今後恐怕要被人指指戳戳,說是殺人犯的孩子了。」
沈自酌沉聲道:「罪不及子女。別人我管不了,但我保證決不讓如意受委屈。」
譚爺爺嘆了口氣,「這孩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他猛吸了一口旱菸,聲音壓得更低,「小沈,我同你講個故事。就是個故事,我估計這麼一說,你也就姑且這麼一聽。別當真,也別跟其他人說。」
沈自酌頓了頓,「您說。」
過了許久,譚爺爺蒼老疲憊的聲音才復又響起來,「以前,咱們村了有個十分漂亮的姑娘。多漂亮呢?有一次她在割麥子,有個傻小子走在路上,光顧著看她不看路,結果一下栽了水田裡。方圓十年,但凡年輕一點的男人,都想娶她回去當老婆。這姑娘也是命不好,有天夜裡,被人拿麻袋一套,拖進玉米地里……」
譚爺爺頓了一下,方接著說,「姑娘也不敢聲張,後來懷孕了,就要顯出來的時候,被上回那個掉進水田裡的小伙子給發現了。小伙子仗義挺身,慫恿著自己父親上門去提親。姑娘的爹自然高興得很,生怕姑娘肚子一大就懷了名聲。如今既有人肯主動娶,也不要聘禮,當場答應。可結婚五個月就生孩子,大家自然會議論。小伙子倒是仗義,說是自己跟姑娘私定終身了。可仍有流言傳出,說是姑娘自己不檢點,跟別的人弄出了人命,找個愣頭青來背鍋……傳得人越來越多,小伙子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也漸漸疑心是不是自己當了冤大頭。每回只要看見姑娘跟別的男人說話,他就渾身不舒服。後來他有次喝醉了酒,回來沒看到姑娘人。在冷風中等了半個鐘頭,看見她與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打著火把回來了。他氣得抄起扁擔就要上去打人,被那男人攔住。他便越發肯定自己老婆跟別人的男人不清不楚,以後只要一不高興,就將氣往姑娘身上撒。姑娘顧念他當日的恩情,忍了很多年,又給他生了個兒子。有一次,長輩不在,小伙子差點失手將姑娘打死,姑娘開始萌生離婚的念頭。小伙子自然不答應,姑娘提一次他打一次。後來,姑娘終於忍不下去了,挑了個家裡人都不在的日子,一個人靜悄悄地走了。」
譚爺爺一袋煙抽完了,這故事也講完,他將菸袋擱在茶几上,問沈自酌:「聽懂了嗎?」
沈自酌沒作聲。
「聽懂了就行。小沈,你是個明白人,所以我敢跟你說。」譚爺爺長嘆一口氣,「我這不成器的兒子,根子上已經爛了,怪不得別人。好歹還有譚吉,我譚家也算後繼有人。所以,這事兒你別為難,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說句不好聽的,關進去也好啊……省得讓無辜的人跟著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