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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譚如意念大學的中部城市夏天也是十分的炎熱,但總覺得比起崇城還要稍遜一籌,「都立秋一周了,氣溫還這麼高。」
「熱嗎?」沈自酌伸手要去旋開空調按鈕,被譚如意伸手一攔。
「暫時不熱,」譚如意笑說,「先別開,都要吹出空調病了。」
正說著話,沈自酌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來,前方正要拐彎,他騰不出手,「你接一下。」
譚如意撈起手機,見來電人是「大伯」,愣了一下,「是你大伯打來的。」
「沒事,你接吧。」
譚如意滑動屏幕,將手機貼到耳邊,那端立時傳來嘈雜的背景音,譚如意喂了一聲,沈大伯粗啞的聲音響起來,低吼般地說了一句話。譚如意腦袋裡頓時「嗡」地一聲,將這句話掰碎了一個字一個字想了一遍,才總算理解過來意思,而那端已經掛斷了。
寒意從腳底一路往上爬升,譚如意渾身發冷,緩緩地垂下手臂,將手指死死攥住,咬牙顫聲說:「沈先生,停車,去醫院。」
沈自酌一愣,扭頭看她,「出什麼事了?」
譚如意看著他,「爺爺……」
話沒說話,沈自酌立即一個急剎,「爺爺怎麼了?」
「早上七點,又發病了,正在手術。」
沈自酌嘴唇緊抿,立即在前方路口掉頭,朝醫院駛去。
沈大伯夫婦、鄒儷以及沈老太太正在手術室外等著,沈老太太靠在鄒儷肩上,不住地抹淚。沈自酌喘了口氣,問大伯,「情況怎麼樣?」
「顱內壓太高,估計不太樂觀。」大伯本身就是心腦血管疾病方面的專家,如今面對自己身生父親的險境,卻也是一籌莫展。
沈自酌拉著譚如意在一旁坐下,譚如意沒說話,只緊緊握著沈自酌的手。他手掌極冷,掌心裡浮了一層濕滑的冷汗。
坐了片刻,方雪梅和沈大哥也趕到了。方雪梅一到便捂臉痛哭,鄒儷聽得心煩意亂,喝道:「嚎什麼嚎!還沒死呢!」方雪梅立時給嚇得噎了一下,再也不敢放聲,默默去一旁坐了下來。
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門總算打開。沈老先生暫時救了回來,然而陷入昏迷,情況如何,還得送去重症監護室觀察。
一時一片愁雲慘澹,過年時的那份驚恐再次降臨在眾人心中,只是這回,誰也不敢再存任何僥倖的心理。畢竟沈老先生年事已高,又是第三次發病。
接下來的一天,卻如一個世般漫長難熬。
沈老先生躺在重症監護室里,大家只能徒勞等著。大伯怕沈老太太身體受不住,讓沈自酌和譚如意將她送回去。沈老太太卻是不依,怕回去了,萬一沈老先生有個好歹,自己不能送她最後一程。
鄰近傍晚,沈自酌父親沈知行和三叔沈知常都趕了回來。除了沈自酌的三嬸,沈家子孫再次齊聚一堂。
這次大家心裡已隱隱有了預感,噩耗便如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彼此都棲棲遑遑,一面做著最壞的打算,一面又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心理:前兩次都挺過來了,這次照說也能逢凶化吉。
只有無盡的等待,而這等待,卻比任何既定的事實都更讓人驚恐,因為你不知道這等待的盡頭究竟是什麼。
凌晨時分,沈老先生再次被推進手術室。
這一次再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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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人被線牽著似的,開始一步一步籌備葬禮。
沈老太太最初哭得厥了過去,但沈老先生屍體火化那天,卻是平靜下來了,只說:「好歹感謝這天氣熱,又是在城裡。要像往年那樣,在靈堂里停個三天三夜,連道別都不能來個利索的,才是折磨。」
三個兒子,最大的已花甲之年,均是老淚縱橫。沈老太太反過來安慰他們:「老頭子走了也好,這半年他過得也不慡利,下樓還要人抬,我看著都憋屈得慌。行啦,活了八十幾歲了,也算是喜事。」
然而譚如意寸步不離地跟在沈老太太身旁,卻是知道若論悲慟,無人能及得上她。六十多年的夫妻,櫛風沐雨地走過來,約定了最好死在一塊兒,省得剩下的那人獨自傷心。然而世間哪能事事圓滿,能攜手一生,已是不易。
按照沈老先生生前的意思,骨灰要送回老家安葬。
安葬以後,所有的孝男孝女挨個磕頭上香。譚如意跪在沈自酌身旁,俯身磕頭之時,忽見沈自酌手指一顫,才發現有滾燙的香灰落在了他手背之上。
譚如意也跟著雙手一抖,在香灰紙錢焚燒以後的濃烈氣息中垂眸閉眼,不敢妄自揣度沈自酌得有難受。
之後送葬的隊伍便依次返回,只等送燈七日以後,再來砌墓立碑。這一生,便徹底蓋棺定論了。
沈自酌沒上車,將譚如意拉住,說:「陪我走一走。」
沿著墓地旁的一條小路,兩人往山坡上爬去。山風浩蕩,吹卷著頭頂的白雲,白駒過隙,瞬息浮生。
路旁儘是野糙,等走到頂上,沾了一褲腿的蒼耳。糙木濃郁,有種苦寒的氣息,沈自酌忽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片廢墟,「那是沈家祖宅。」
譚如意跟在他身後,踩著齊膝的荒糙,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那原本是一處大宅的位置,如今只剩些碎石瓦礫。倒有不知名的嫩黃色野花從瓦片地下冒了出來,迎風擺首,十足天真的模樣。
原本老宅的格局,如今也已看不出,倒還有洗衣池存了下來,積蓄了陳年的雨水,裡面全是枯枝敗葉。
譚如意並不是第一回面對死亡,幼時鄰居的爺爺去世之時,她已經記事了。但畢竟年代久遠,哪裡像此刻這般迫近。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便已是生死倒懸。而這樣一天,對於世界上的其他人而言,仍是普通的一天。有小職員升職加薪,有男孩紅了臉同心愛的女孩告白,有孩子放學回來,在路口買了一支常吃的雪糕……生死原本是這樣重大的事,可在芸芸眾生之間,又仿佛如此渺小。
沈自酌身影蕭索,靜望著那生了青苔的洗衣池,「再過幾天,就能帶爺爺回來摘橙子。」聲音很輕,一說出口便似要被這山風吹散了一般。
譚如意心口針刺似得一痛,眼淚亟亟欲落。她往前一步,從身後將沈自酌緊緊抱住。十分用力,似想要給他幾分瘠薄的溫暖。
☆、第47章 濡沫(02)
抬眼望去,黑色的送葬車隊像一串螞蟻,在拐過一個荒糙瘋長的坡頭之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沿著這個方向繼續往前看,是陷在山坳里的小鎮,河流白練般自鎮中穿過,在晴日的陽光下發著光。
譚如意收回目光,指了指不遠山坡上的某處,「我家在那裡。」
沈自酌順著看過去,房子垮塌了一半,糊在牆上的白灰被雨水沖刷殆盡,露出其中紅色的泥漿,好似一道道暗紅的創口。屋後確有一棵桑樹,枝葉繁茂,在烈日長風裡輕擺著枝葉。
譚如意忽生出一個念頭,山成了荒山,魂成了孤魂,她與沈自酌,都已是無根的遊子了。
沈自酌說:「過去看看。」
譚如意便帶著他穿過野糙覆蓋的小路,朝自家老屋出發。
沿途經過了一道已經乾涸溪溝,上下皆是一眼望去蓊鬱且陰森的樹林,「小時候,爺爺怕我晚上亂跑,總說這樹林子裡有紅毛野人。」她懷戀地朝上方的樹林看了一眼,「其實裡面有十分好吃的拐棗,只是我總不敢一個人去采。」
路過一方水田,又說:「以前在這裡挖過折耳根,就是魚腥糙。」
於是,沿途的花椒樹,芝麻田,水井與麥垛,譚如意都要講一講。沈自酌鮮少開口,卻聽得十分認真。漸漸的,就到了譚如意家裡。
房子還剩下一半,譚如意將各處指給他,「這裡以前是臥房,我上初中以後,就睡在閣樓,夜裡能看見從屋頂亮瓦漏進來的月光;這是廚房,灶還沒垮完,我開始做飯的時候,也不過比灶台高一點,炒菜都要搭著凳子。」譚如意頓了一下,指著南邊的某處,賣關子道,「你一定不知道這是哪裡。」
沈自酌看了一眼,「廁所?」
「再猜。」
「……倉庫?」
譚如意搖頭,笑看著他,「是豬圈。」
甚至聞言也輕輕笑了笑,譚如意見他神色稍霽,總算鬆了口氣。便背過身,跨過地上的泥濘,接著往下講:「以前家裡還養了一隻狗,有天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回事進了豬圈,自己又跳不出來。一時豬哼哧哼哧亂叫,狗又汪汪汪地吠,鄰居聽到了,還以為我們家裡來了強盜。後來狗被救出來了,就是身上糊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譚如意自己回想那場景,也覺得有點難以直視,「沒辦法,大冬天的,拎到水管下給它沖洗。等毛沖乾淨了,狗也快凍壞了,一直往火盆前湊,最後肚子這裡的毛給烤焦了一大塊。」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