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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學校開始進入期末考試階段,譚如意再沒有心思去操心別人。至於領證的事,兩人商量好,等學校放假了,挑一個清閒的日子,再去民政局。
學校正式放假,過了兩天,之前同馬老師商量的少年宮的補習班開始上課。
譚如意每天上四節課,帶兩個班,只教作文。將孩子送來少年宮的家長,也並未指望著孩子學業精進多少,只不過工作繁忙,找個安全可靠的地方託管而已。但譚如意並不敷衍了事,她這個人雖然性格溫和,對待工作卻格外吹毛求疵。為了教好兩個班的學生,自己仔仔細細地設計了課程內容,包括閱讀、訓練、講評的各個方面。
她每天上午上完課,下午就回去批改作文。因為太過較真,力求做到因材施教,盤算下來,每天的空閒時間竟然比她正式上課的時候還要少。
有一次吃過晚飯,還剩七八本的作文沒改,沈自酌打掃完廚房去書房,見譚如意仍然伏案工作,便搬了張椅子坐到她對面,「還沒改完,?」
譚如意點頭,「我現在正在改的這一份,別人都是往正確的句子裡面摻病句,他倒好,完全反過來了。錯別字也多,一個一個找的我頭疼,」
沈自酌笑起來,「幸好你沒有看過我的作文考試,譚老師。」
譚如意抬眼看他,「你作文不好嗎?」
「不太好,高中語文老師說我不論是記敘文,議論文,還是抒情散文,全像一板一眼的產品說明書。」
譚如意撲哧一笑,「那你高考語文多少?」
「一百二十分。這還是在老師的逼迫之下背了一個月的余秋雨的結果,」
譚如意頓時覺得平衡了,「這就叫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沈自酌往她正在批改的作業本看了一眼,「還剩多少?」
「不多了,還剩五本,馬上改完。」
「要我陪你嗎?」
譚如意趕緊搖頭,「千萬別,」她抬頭看著沈自酌,臉有些發熱,低聲說,「你在跟前,我可沒法好好工作。」
沈自酌笑起來,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撐著案沿,身體向前探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他今次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衣袖挽起來,露出手臂利落的線條,傾身向前的狡黠模樣,哪裡像個二十八歲的男人。譚如意想到上回同他一起伏案工作,似乎就是在那時,埋下了今日的伏筆。
譚如意喃喃道:「歌德真是個偉大的作家。」
沈自酌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譚如意被他身影籠罩著,呼吸間儘是他身上輕淺的氣息。只好伸手去推他,「快走吧!」
譚如意在書房的單人床仍然維持原樣,不過現在只是個擺設了。其實自初次之後,兩人度過了一段十分尷尬的時期。那時譚如意拿不定主意,洗完澡之後仍舊打算去書房睡,已走到門口了,沈自酌從臥室探出頭來,「如意,過來幫個忙。」
譚如意「哦」了一聲,順從地走過去。
「有條領帶,深藍色條紋的……」
譚如意忙說:「在陽台上。」說著打開陽台門,將晾在架子上的領帶取下來。低頭遞給沈自酌的時候,卻讓他一把捉住手指。
「書房的床太小了,今後就在這裡睡吧。」
譚如意眼皮顫了一下,沒作聲,臉頰卻燒灼起來。
沈自酌似乎也不好意思,拳頭遮著嘴輕咳一聲,「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的。」
兩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五十的人,面對面站著,竟像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樣手足無措。如此又過了數日,好歹漸漸放開了。
譚如意改完作業出去,沈自酌正在看新聞,聽見動靜了,伸手拍了拍自己旁邊。譚如意坐過去,沈自酌轉頭看她,「後天有沒有時間?」
譚如意知道他是說領證的事,點頭道:「有的。」
然而話音剛落,譚如意才想起來戶口本並不在自己手上,她讀大學的時候,戶口跟著遷去了學校;但畢業之後,又遷回了原籍。如今還放在家裡,得回去一趟拿過來。
譚如意跟馬老師商量調了課,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去了。她請了兩天假,在家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同譚爺爺提起戶口本的事。
譚爺爺喜出望外,「這是……這是打算領證了?」
譚如意含笑點頭。
「好,你就知道小沈這孩子辦事踏實。」當即站起身,走進臥室打開衣櫃,將中間的抽屜拉開。
重要的證件,譚爺爺都習慣放在這裡面。他將存摺,當年的結婚證,同如意奶奶的合照等一一翻出來,找了半天,疑惑道,「怎麼找不到了,上回辦醫保還用過的呀。」
譚如意走過來,「怎麼了?」
譚爺爺索性將抽屜抽出來,所有東西都倒在床上,全部翻檢過了,然而仍是沒有找到戶口本。
譚爺爺臉色一沉,「給你爸打電話。」
譚如意心裡也是一沉,掏出手機來撥了號碼。剛一接通,譚爺爺將手機搶過去,「戶口本放哪兒去了?」
「在我這兒啊。」
譚爺爺強忍怒氣,「趕緊給我送回來,如意要跟小沈領證。」
「喲?這就打算領證啦?」譚衛國醉醺醺道,「發展得倒快,也不跟我這個做父親的說一聲。」
「你好意思說,你有當爸爸的樣子嗎?趕緊給我送回來!」
譚衛國哈哈笑起來,「那不行,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證還沒領呢,就六親不認了,要真領了證,成了名正言順的沈家人,您和我都等著喝西北風去吧!」
譚爺爺氣得要命,「嘿!你以為沒了你,他們還領不成這個證了?」
譚如意心裡沉重,卻還得打起精神安慰譚爺爺。
譚爺爺說:「沒事兒,咱們去補辦一個!」
然而譚如意那張戶口簿上的業主是譚衛國,去戶籍管理處打聽過了才知道,即便要補辦,也還得譚衛國出面,或者讓他出具委託書。
從戶籍管理處出來,譚如意渾身無力,屈腿坐在門口的台階上,頭埋在臂間,想哭卻哭不出來。
她早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輕易。她這輩子,不管管遇到什麼好事兒,最後總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小學的時候被選進班裡的舞蹈隊參加兒童節匯演,由於譚衛國捨不得出四十塊錢的服裝費,她不得不得不以家中有事為藉口退出;中考的時候,本是考了一所更好的高中,也是因為譚衛國捨不得學費,沒有去成;若不是她以死威脅,恐怕讀大學也要被耽誤了。現在也跟鎮上的那些女孩子一樣,早早的嫁了人,生兩個泥猴般的孩子,一輩子就這麼稀里糊塗定了型。
她想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譚衛國的,否則為什麼他總要事事與她作對。二十多年來沒過一天喜樂的日子,好不容易擺脫了泥沼,卻又在最後一刻,被他一把拉回了地獄,譚如意捂著眼睛,眼淚噼里啪啦往下落,滴在跟前的水泥地上。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譚如意掏出來看了一眼,是沈自酌打來的。她咬緊嘴唇,猶豫了一瞬,伸手掐斷了。
沈自酌又撥過來。反覆三次,譚如意再也狠不下心。
沈自酌聲音急促:「怎麼不接電話……」
譚如意一聽見他的聲音,「哇」一下哭出來,「沈先生……」
沈自酌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譚如意抽抽搭搭地將事情講了一遍,沈自酌那邊沉默下去,過了片刻,沉聲開口,「你等著我。」又十分懊惱,「早知道跟你一起回來。」
電話掛斷前,沈自酌安撫道:「沒事,你先回去等我,別讓爺爺擔心。」
掛了電話,譚如意將眼睛抹了一把,站起身抬起鞋尖將水泥地上洇開的淚水擦掉了。不想回去讓譚爺爺見到這個失魂落魄的模樣,她起身朝橋邊走去。
正是放暑假的時候,橋底下的河裡滿是游泳嬉鬧的孩子,笑聲響徹雲霄。譚如意漠然看著,只覺得那笑聲離自己非常的遠;下午的日頭十分灼熱,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出一絲暖意,塵世的一切,也仿佛離得非常遠。
站了一會兒,曬得頭暈,譚如意在橋墩下尋了一處陰涼的石墩坐下,沉默坐著,直到日光西斜,夕陽將西邊暗藍的天空染透,泣血一般。嬉鬧的孩子一個一個回家吃飯了,天色一寸一寸暗下去,河畔的民居漸次亮起了燈光。
譚如意手機又響起來,沈自酌聲音急促,「你在哪兒?」譚如意緩緩站起身,朝著橋那邊看了一眼,啞聲道:「我在橋上,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