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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她潛意識裡存了這樣的想法,是以說及自身情況時,就多了幾分顧忌。
譚如意抬頭看著沈自酌,臉上顯出幾分難堪,「沈先生,我……我今後還是要嫁人的。」 說出「嫁人」二字時,心臟忽像是被刺了一下。
沈自酌幫她擦頭髮的動作停止了,嘴唇緊抿成一線,片刻後問:「跟誰?『梁老師』?」
譚如意急忙搖頭否認,「不是,梁老師只是同事。」 她咬了咬唇,「不管是誰,總還是要真正結婚的……」
沈自酌目光沉沉,緊緊地釘在她臉上。她呼吸忽然艱澀起來,在沈自酌迫人的注視之下,不由地低下了頭,然而仍是攥緊了手指,將最後一句說完,「……沈先生你,也是要真正結婚的。」
話音剛落,沈自酌忽探身過來,伸出手指捏著她的下頷將她腦袋抬起來。譚如意嚇得呼吸一滯,注視著沈自酌近在咫尺的眼睛,嗓子口發乾,說不出話。呼吸間全是沈自酌身上清淡的氣息,她下意識往後躲,然而沈自酌的手掌忽繞到後面,將她後腦勺掌住了,緊接著低沉的聲音響起來,仿佛耳語,灼熱的呼吸拂在自己臉上,「別動。」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車窗上,玻璃將外面的滂沱肆意同車內的暗流涌動隔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譚如意睫毛顫了顫,又顫了顫,許久之後,終於確認,沈自酌真的是在吻她。
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此刻的感受。她極力去思索當時在婚宴上那個乏善可陳的吻,此刻正在吻她的,和那時的人,真的是同一個嗎?
譚如意身體輕顫,頭上沈自酌的外套掉落下去。她沒有半分力氣,像是溺水之人,迫切需要攥住些東西,便憑著本能,伸手抓住了沈自酌的領帶。這一下,卻將沈自酌拉得離自己更近。沈自酌溫熱的手掌緊緊捏著她的腰,用了十分的力道,仿佛要將她捏碎,再重塑骨肉。譚如意呼吸全滯在喉間,心臟滿漲似得疼起來,有種瀕臨窒息的錯覺。
許久之後,沈自酌終於放開了她。他退開寸許,看著她盈著水光的雙眼,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燒紅的臉頰。呼吸不穩,連帶著聲音也跟著失了平日的冷靜,「這些話,以後別說了。」
譚如意心裡忽湧出無限的委屈,仿佛自己築了半日的防禦工事,讓不按常理出牌的敵人,一秒鐘給拆得片甲不留。
「沈先生你……為什麼……」譚如意問不出來,心臟兀自猛跳不停,便如窗外激烈不歇的雨勢。
沈自酌聞言動作一頓,靜看著她,一時沒說話。
譚如意見他不回答,心裡生出一陣被冒犯的憤怒,隱隱約約燒灼起來。
過了許久,沈自酌終於開口, 「這些話,以後別說了。我們就按現在這樣。」
這樣是怎樣?
譚如意咬緊牙關,因為方才這一個吻而生出的綺思幻想一瞬間消退得一乾二淨,又對竟會心存妄想的自己心生唾棄,「沈先生,你要干涉我嗎?那我是不是也能干涉你跟其他人的交往?」
沈自酌靜了一瞬,「可以。」
譚如意徹底不明白了,心裡的憤怒、自厭和難受一時翻湧起來,「沈先生,你能不能把話講清楚。你到底是想怎麼樣?你知不知道……這是我,我第一次……」她恥於開口,還是咽了下去,「我也沒說錯,今後兩訖,我終歸是要結婚的。我……你別來招惹我。」 她聲音漸低,別過臉避開沈自酌的注視。
沉默了許久,就在譚如意以為這個話題即將無疾而終之時,沈自酌終於開口,望著她,目光認真,聲音仍是低沉,混合著雨聲,「我可能喜歡你。」
譚如意嚇得湧上眼眶的眼淚瞬間退回去了,轉過來呆愣著看著沈自酌。
「所以,以後別說這些話了,聽著難受。」
☆、第21章 同居(01)
譚如意沉默良久,心裡閃過千萬個念頭,最終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輕聲笑了笑,「那沈先生你今後也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聽著難受。」
在被慫恿著「哪個少女不懷。春」的大學時期,譚如意並非沒有對誰心生傾慕。她讀的是漢語言文學,與對外漢語專業有幾門課重疊。一起上課次數多了,認識了對外漢語系的一個男生,名叫裴寧。細數起來,他應該算是譚如意長到近二十歲,第一個稱得上是「喜歡」的對象。
裴寧身上沒有一些學這專業的男生會有的酸腐、憤世嫉俗等缺點,難得的行事穩妥,又謙虛平和。院裡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對裴寧格外的青眼有加。本科畢業之後,裴寧申請了英國的一所名校,畢業後下落何處,譚如意卻是不清楚了。
在陰盛陽衰的師範學校,男生本就是稀缺資源,何況裴寧這樣的男生。據說裴寧會上師範大學是因為高考估分失誤,為求穩妥,是以走了提前批。追求裴寧的女生能從學校南門排到學校北門,譚如意並未抱有太多幻想。但雖教生活打磨得性格粗糲,到底是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私底下,譚如意寫過不少語焉不詳的抒情詩。
寫在一個墨綠色硬殼的筆記本上,裡面記著許多譚如意偶爾生發的靈感或者句不成篇的感概。半年之後,因為一次隨機分配組員的小組作業,譚如意恰巧跟裴寧分到了一組。這門課的老師便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小組四人未敢有半點馬虎,有時間便湊在一起找資料,交流心得。
狀況發生在結課聚餐的那天。大家一起去吃火鍋,吃到半途,譚如意去了趟洗手間,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墨綠色的筆記本正被同組的一個女生捏在手裡。
譚如意心裡咯噔一跳,便看見三人同時轉過頭來,目光定在她身上。那個女生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原來如意你喜歡裴寧啊。」
六道目光,仿佛六顆釘子,要將她釘死在恥辱柱上。若只有那女生的這句玩笑便也罷了,偏偏裴寧看她的目光,也霎時變得意味深長。另一位男生更是口無遮攔,玩笑的語氣也蓋不住字裡行間的嘲諷,「都潛伏大半年了,一點跡象都沒有。譚如意你應該早點說啊,早說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希望呢,可惜裴寧前天剛剛答應了法語系的系花。」
譚如意神情冷硬,上前朝女生抻出手,「還給我。」
女生覷了她一眼,臉上笑容僵硬了,「開玩笑的啦,生什麼氣啦。」
「給我。」
女生「嘁」了一聲,將本子丟給譚如意。譚如意沒說話,翻開本子將其中寫詩的紙張一頁頁扯下來,拿起一旁的打火機點燃一角,隨手扔進還沒點燃的酒精爐里。火舌舔舐固體的酒精,霎時熊熊燃燒起來。
譚如意撈起自己的書包,飛快地逃離了飯館。外面是刺骨的寒風,可血液里卻仿佛燒著一把沸騰不息的火焰。她走出去數百米,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捏著那個本子。她看了一眼,隨手扔進了雪水裡,又走上前,咬緊牙關,狠狠地踩了一腳。
後來,兩個系一起上的課漸漸少了,譚如意與裴寧碰面的機會也少了。偶有幾次在食堂遇見,裴寧仍是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欲言又止。譚如意只當沒看見,端著餐盤急匆匆地從他身旁掠過。
再後來,專業實習,大四做畢業論文,然後去支教。時間是一味良藥,將當年的不堪一一撫平。
譚如意深切明白自己的缺點,自尊心強,又格外敏感。越是顯得滿不在乎,越是心心念念難以放下。可她又十分能忍,若非真正關涉原則,多數時候一咬牙也就過去了。面對現實之時,所謂的自尊心往往一文不值。
她未嘗不明白當年這事兒,換一個人來,可以解決地滴水不漏,既不弄得彼此難堪,又不至於損了自己的面子。可她天生不是這樣能夠左右逢源的人,雖然漸漸讓現實磨礪得隱忍自安,可內心深處始終藏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孤高氣勢。
她格外的不信命,又格外能夠感受命運的惡意。掙扎了二十多年,仍然沒能徹底擺脫出身加諸她的種種限制。
沈自酌的「喜歡」之前加了一個「可能」,比起質疑「可能」一詞,她反而更加不能去相信這個「喜歡」。
譚如意心情在百轉千回之後,漸漸平靜下來,「沈先生你不是喜歡我,只是男人都有這樣的毛病,自己名下的東西,不管喜不喜歡,自己沒動,別人就動不得。」
沈自酌眉頭漸漸蹙攏,目光沉鬱,「你是這麼想我的?」
譚如意緊抿著嘴,別過頭,沒吭聲。
沈自酌捏著她的下巴,將她腦袋轉過來,「你是這麼想我的?」
譚如意被迫與他注視,索性不閃不避,「那麼……沈先生,你『可能喜歡』我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