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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她在學校食堂吃完晚飯,將沒看完的資料帶回家繼續,這樣接連準備了幾天,心裡仍舊忐忑,但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所幸那天效果出奇得好,要講的是一篇文言文,她準備了豐富的影音資料,又拿出了讀書時做PPT的經驗,引經據典旁徵博引,結合多媒體手段,讓教務主任和語文組組長欣然給出好評。下課後,語文組組長同她交流時,稱讚她一手粉筆字尤其寫得好。這是自來市里之後,譚如意第一次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連日來的鬱結之氣頓時掃了大半。
課間休息的時候,辦公室組織團購看電影。譚如意高興之下,也報名參加了。組織者是譚如意所教的初一(七)班的數學老師梁敬川,他早譚如意三年入校,比譚如意大了四歲,但仍有些小孩子的秉性,是以能輕易跟七班的孩子打成一片。七班整體的數學成績,在整個年級也是最好的。
梁敬川見譚如意舉手報名了,笑說:「譚老師,剛剛馬老師還擔心你不去,打算動員你呢。」
馬老師是七班的班主任,教英語。她正在喝胖大海,聞言抬起頭來,笑說:「我不擔心,我擔什麼心。」
梁敬川看了譚如意一眼,笑了笑,輕輕摸了摸鼻尖,又拿著電影海報去慫恿別的老師去了。
電影算不上太精彩,比不上半個辦公室的老師下班後一起吃飯聊天時的熱鬧吸引譚如意。譚如意覺得這真是幸運的一天,在繚繞的熱氣中一邊涮著羊肉一邊聽其他老師說些趣事,心裡分外平靜,第一次生出幾分安定之感,仿佛這偌大的繁華都市裡,總算有了自己的立錐之地。
馬老師同譚如意坐一邊,對面是梁敬川。三人聊了些班上的情況,馬老師忽然問譚如意,「小譚,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沒有。」 譚如意下意識回答。說完忽然意識到這答案似乎不對;可細究起來,又似乎算不上不對。猶豫了片刻,還是沒說自己與沈自酌的事。
馬老師瞥了梁敬川一眼,笑說:「咱們學校別的不說,有一點挺好,就是男女比例很協調。你來是來對了,今後不用愁找不到男朋友。」
譚如意笑了笑,只說自己暫時只想先把書教好,沒有別的打算。這話倒是發自肺腑沒有半分虛假,且不說自己與沈自酌還有一重尷尬的契約關係,就目前窘迫的現狀,也得先解決了溫飽問題再論其他。
譚如意回到家後,依然在回味吃火鍋時的融洽氣氛,因第二天便是周六,不用上課,她在沈自酌的書房裡挑了本小說,權當放鬆。小說意外非常精彩,故事跌宕情節波折,譚如意洗完澡後仍是記掛著結局,便決定一口氣讀完。她將書拿去臥室,關掉大燈,鑽進被窩裡,借著檯燈的光看起來。
夜分外安靜,等看至最後一句,已是深夜。檯燈燈泡上不知何時趴了只灰色的蛾子,譚如意合上書頁,伸手撣了,關燈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譚如意驟然驚醒,隨即便聽見黑暗裡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心臟立時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開口,忽聞到一陣沖鼻的酒味,緊接著一人重重躺了下來,將大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譚如意嚇得忘了呼吸,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到肩膀硬朗的骨骼,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沈自酌。她伸手將檯燈打開,推了沈自酌一把,「沈先生。」
沈自酌用鼻音「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動。他身體很沉,譚如意費了點力,才從他的覆壓之下脫出來。正要坐起來,他卻忽然伸出手臂將她一勾,結結實實抱緊了。他只穿著一件襯衫,身上很涼,大約如此,才憑本能抱住了跟前唯一的熱源。
譚如意掙扎,沈自酌卻越發用力,兩條手臂將她緊緊箍在懷中,下頷靠在她肩窩處,幾分不滿地說了一句:「別動。」聲音像是從深水中發出,帶著酒醉之後特有的含混沉悶,譚如意縱使想動也動不了,只能暫且任由他抱著。她扭頭去看,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總覺得沈自酌臉色比起上周出發之前,蒼白了幾分,眼窩微陷,有些憔悴。沈自酌帶著酒味的溫熱呼吸輕輕拂在臉上,譚如意不喜歡這氣息,便別過頭去。
生煎一樣,不知道熬了多久,沈自酌總算翻了個身,將她鬆開了。譚如意飛快從地上爬起來,當即朝外走去,走到門口了,又頓下腳步,轉頭朝著朝著床上的人看了一眼,猶豫了一瞬,還是回身替他把被子蓋好,又關上了檯燈。
她將書房裡的地鋪重新鋪好,關燈後躺上去。經過一番驚嚇,睡意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翻了個身,定定地望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幾縷光線,極為微弱,卻仍然衝破了沉沉黑暗,照出室內物件模糊的輪廓。
☆、第5章 籬下(03)
沈自酌度過了極為倉促的一周。應朋友要求作為發言人臨時去帝都參加了一場交流會;結束後打算回崇城,恰逢大學同學結婚,伴郎生病告假,又被拉去當苦力。好不容易從霧霾沉沉的帝都回來,剛下飛機就被直接接去公司迎新會的現場。
說是公司,其實只是個二十人出頭的工作室。沈自酌讀研究生的時候就開始自主創業,和當時的大學同學,也是現在的副總經理唐舒顏一起貸款成立了工作室的雛形。最初的業務僅僅是幫助熟人做裝修設計,隨著口口相傳,規模擴大,成立五年的工作室,如今在崇城已是小有名氣。
沈自酌作為公司的主管,自然首當其衝。三個新入職的員工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情,撒開了架勢非要將他灌醉。沈自酌酒量不淺,但也禁不住三人輪番轟炸。再加上唐舒顏是女人,他還得發揮騎士精神幫她擋掉一部分。
等迎新會結束的時候,沈自酌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他不記得是誰幫他攔的計程車,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小區外的花壇邊上,只穿著一件襯衣。他冷得打了個噴嚏,邁著虛浮的步子上樓,進門後摸黑進臥室躺下。
隱約有幾分感覺,自己似乎壓到了什麼,但他眼皮極沉,思緒混沌,早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又覺得冷,下意識就抱住了面前唯一熱乎乎的東西。
「這是譚如意」的念頭在腦海里閃了一瞬,就被劇烈的頭疼和昏沉的疲累淹沒了。人在意識不清的狀況之下,總會本能地追求讓自己感覺舒服的東西,譬如說溫暖、柔軟,以及清淺的甜香。
沈自酌睜眼醒來,想到昨晚的事,多少覺得有些尷尬。他站起身,將房門打開,朝外看去。譚如意蹲坐在茶几前,穿著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件紫色針織衫,正埋頭寫什麼東西。他第一次見就覺得那紫色簡直讓人過目難忘,仿佛是直接從茄子上取的色。而此刻譚如意蜷作一團,就更像是一隻落在地里的茄子了。
譚如意聽見他的腳步聲了,震了一下,立即轉過身去同他打招呼,「沈先生。」
「早。」沈自酌聲音沙啞,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邁開腳步朝浴室走去。
譚如意頓時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才鬆了一半,沈自酌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她。譚如意下意識挺直了後背,試圖用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臉上正逐漸開疆拓土的尷尬。而沈自酌沙啞的聲音已再次響起,「昨晚有些失態,抱歉。」
相當坦蕩的道歉,說不上真誠不真誠,因為這語氣十分平靜,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確切發生過的事實。
「不……沒事,沒關係。」譚如意忙說。
讓她輾轉反側了半夜的突發狀況,就以一個如此平淡的方式宣告結束,譚如意反倒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覺得慶幸,還是覺得悵然了。
沈自酌洗完澡出來,譚如意已不在客廳,茶几上放著一杯牛奶和一盤土司片。沈自酌在沙發上坐下,拿干毛巾擦著頭髮。他目光總會時不時觸及到奶杯和餐盤,數次之後,他最終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伸出手將杯子端起來,一縷熱氣隨著他的動作飄散開去。
這時他才注意到,盤子旁邊還有一塊譚如意落下的白色橡皮擦,是個兔子的形狀。
沈自酌吃完早餐,將餐盤和杯子洗乾淨。等他從廚房出來,一抬頭便看見譚如意站在書房的門口。他頓下腳步,「有事嗎?」
譚如意抬眼看他,「沈先生……」
每次同他講話,譚如意似乎都要醞釀半天,好像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道生死攸關的命令,要經過一道一道的指示批准,才能最終下達。但不知道是因為昨晚上的失禮,還是方才的這頓早餐,讓此時此刻的沈自酌,願意靜靜等著她開口說出重點。
譚如意頭往上揚了寸許,攥緊了手指,咬了咬唇,終於開口:「……今後我睡書房吧。」
沈自酌一時沒說話,不由想到了同沈知行去和她商量婚事的那天,她站在樓梯間裡,梗著脖子,仿佛在做困獸之鬥的倔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