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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沈自酌的公寓裝修風格與他本人格外相似,白色為主色調,實用之外,力求簡潔。譚如意拉開衣櫃,往裡掃了一眼,衣服只有黑白灰棕藍五個色調。她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自己放在一旁的紅色拉杆箱,敞開一線的箱子裡,裝著各色鮮艷的衣服。

    紅色箱子在臥室內如此顯眼,譚如意忽生出幾分羞恥之感,她強迫自己別去看那隻格格不入的箱子,從衣櫃裡取出幾件沈自酌平日穿的襯衫和針織衫。想了想,似乎還缺了些什麼。她將衣櫃中間的兩個抽屜拉開,往裡匆匆一瞥,又立即移開目光,飛快挑出來兩條,一併扔在床上了。另一邊抽屜里放著成雙裹好的襪子,都是黑色,譚如意看不出差別,隨意拿了兩雙。

    半個小時之後,敲門聲響起。譚如意從貓眼往外一瞟,站在外面的似乎是個女人。門打開,來人率先自報家門:「譚小姐是嗎?我是沈自酌的同事,來幫他拿點東西。」她穿著一件深藍接近黑色的大衣,鉛筆褲,平底鞋,身材高挑;臉很小,似乎一個巴掌就能蓋住,化著淡妝,頭髮是極為利落的短髮。

    譚如意忙側身道:「請進。」

    「下次再過來拜訪,」女人笑道,「沈自酌要趕飛機,一直在打電話催我,我拿完東西就走。」

    「那您稍等。」譚如意忙進屋將裝衣服的袋子拎出來,遞給女人。

    女人伸手接過,看也沒看,道了聲謝,便轉身朝電梯奔去,等譚如意想起要詢問沈自酌去向時,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這天晚上,沈自酌沒有回來;第二天晚上,仍沒有回來。譚如意猜想他該是出差了,想發條簡訊過去詢問歸期,手機拿起數次,仍是未果。

    譚如意照常上班,下班回來備課看書。沈自酌書房裡有一整面牆的書架,譚如意每每進去,總要忍不住在心裡讚嘆一聲。她讀書時要做兼職賺錢,看書的時間都是在上班途中擠出來的。如今終於有了時間,而沈自酌的藏書又是如此豐富,好比饑渴之人遇到甘冽清泉,一栽進去就流連忘返。

    沈自酌不在的這兩天,譚如意享了些自在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長,這天下班回來,剛到小區門口,便見大門外蹲著個男人,正是多日不見的譚衛國。

    譚衛國找沈知行拿了二十萬之後,就一直杳無音訊,譚如意的婚禮他也沒出席。譚如意如今全然齒冷,只當他是死了,也沒費心打聽,卻不曾想譚衛國竟還有臉主動找上門來。他穿著件髒兮兮的黑色羽絨服,鬍子也不知幾天沒颳了,眼窩凹下去,眼珠子上全是血絲,渾身一股餿了的酒味。瞧見譚如意出現了,立即從地上爬起來,怕了拍屁股,伸手問道:「有沒有錢?」

    譚如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當沒聽見,捏著拳頭朝內走去。譚衛國一把將她提包拽住,「問你話呢,有沒有錢?」

    「撒手!」譚如意使勁一掙,「你不是找別人拿了二十萬嗎,還找我要什麼錢!」

    「德行!」譚衛國啐了一口,「也不想想你能嫁得這麼好,靠了誰的功勞。有沒有錢,給我點,我要上醫院看病。」

    譚如意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將提包從他手裡拽出來,甩手往裡走去。譚衛國三兩步趕上來,一把攥住了她的頭髮,譚如意疼地尖叫一聲,「你幹什麼!」

    小區保安被驚動了,從執勤崗窗口探出頭來,注意著這邊的動向。

    「老子把你養這麼大,現在要看病了,找你要點錢,你護著錢包跟護犢子似的,這他媽才嫁出去幾天,連爹都不認了?!」

    正是晚上吃飯時間,小區進出人多,都朝二人投來異樣的目光。譚如意臉燒起來,又覺憤怒又覺羞恥,「你放開!再不放手我報警了!」

    「呸!你報警看看?有本事就讓老子進去蹲一輩子,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譚衛國伸手猛地一拽,譚如意便覺整個頭皮都要被他掀起來了,疼得淚水止不住往下掉。保安看不下去了,從執勤崗里出來勸架,「這位先生,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這是我閨女,我想怎麼說怎麼說,關你屁事!」

    「你說是你閨女就是你閨女啦?那我還是你姑奶奶呢!」圍觀的人中,忽傳出一道清脆潑辣的女聲。

    譚如意扭頭去看,只見一個穿睡衣的女人正倚著門框,抱臂冷眼看著譚衛國。譚衛國何曾受得一點羞辱,當下鬆開譚如意,擼了袖子上去理論,「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

    「對女人動手,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那女人毫不畏懼,伸手從睡衣口袋裡掏出手機,「趕緊滾,別以為姑奶奶我不敢報警。」她斜乜了保安一眼,「這麼高的物業費,全餵狗去啦?由著這麼一個神經病在小區門口狗吠!」

    保安面上訕訕,上前去趕譚衛國,糾纏了半天,總算將他趕走了。

    譚如意抹了一把眼睛,上前跟女人道謝。女人面色不豫,伸手撐著半邊臉,緊蹙眉頭說道:「你要真感謝我,幫我買盒退燒藥吧。」

    ☆、第4章 籬下(02)

    譚如意老家鎮上都是三四層的小樓,退耕還林之後從農村遷出來的人,仍是按照習慣聚住在一起,街坊四鄰關係密切,往往一家有事,招呼一聲就有人熱心幫忙。雖說平日裡三姑六婆聚在一起嘴碎了些,但這種氣氛是住在城裡的單元樓里體驗不到的。

    譚如意在城裡住了半個多月,這替她出頭的女人,是她認識的第一個鄰居。女人叫夏嵐,恰巧跟譚如意住一棟大樓。譚如意去附近藥店幫她買了藥回來,眼見她走路晃晃悠悠,似乎隨時都要栽一個跟頭,覺得不放心,便自告奮勇地送她回去。

    打開門,房裡頓時飄出來一股難聞的氣息,譚如意往裡瞧了一眼,只見屋內亂七八糟,活像颱風掃蕩過一樣。進門牆邊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紙盒,裡面胡亂塞著些衣服,地下滿是散落的雜物和紙片,整個客廳壓根找不出一塊乾淨的落腳之處。

    夏嵐卻渾不在意,徑直踩著一地狼藉去飲水機倒水。飲水機開關開著,水桶卻已經空了,她煩躁地搡了一把,將杯子擱到一邊。

    譚如意本打算送到就走,見她這個樣子,實在放心不下,「那個,夏小姐……」

    夏嵐瞥了她一眼,「進來吧,不用換鞋。保姆剛辭了,房子沒收拾。」

    譚如意走進去,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東西,「你坐一會兒吧,我幫你燒點熱水。」

    所幸廚房倖免於難,譚如意順利找出熱水壺燒了壺水,又問夏嵐吃沒吃晚飯。夏嵐在床上躺一整天了,要不是餓得厲害又燒得難受,原本也是不打算出門的。譚如意便又幫她煮了碗麵條,在灶上煨了一小鍋稀飯。

    夏嵐吃完之後,就在沙發上躺下休息。譚如意絞了一塊冷毛巾過來,蓋在她額頭上。夏嵐閉眼壓著毛巾,道了聲謝,又問她:「你是在哪家當保姆的,不耽誤你工作吧?」

    「不,不是,」譚如意侷促解釋,「我就住這裡……暫時住這裡。」

    夏嵐「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譚如意朝四周掃視一圈,在靠近臥室的地板上發現了一個碎裂的玻璃相框,裡面大幅的照片撕成了兩半,一眼看去,似乎是張婚紗照。譚如意立時明白過來,瞥了一眼夏嵐,心裡生出幾分同情----她跟老公吵了架,生病了也沒個人在近前照顧。

    似乎是退燒藥里的鎮定成分起了作用,夏嵐漸漸睡過去。譚如意起身去廚房盯著灶上的稀飯,熬好之後關了火。譚如意又幫夏嵐換了條毛巾,然後從同樣一片混亂的臥室里找了條絨毯出來,幫她蓋上。

    枯坐了一會兒,見夏嵐一時沒有醒來的跡象,就起身打算回去。走之前,又看見臥室門口的碎玻璃了,她怕夏嵐大意踩上去,又去找來工具清掃。

    她蹲下。身,將撕成兩半的照片拿起來。照片裡夏嵐容光煥發,她身旁的男人亦是風姿不俗。照片拍得很好,不像是譚如意在影樓里見過的矯揉造作修圖過度的那些。譚如意嘆了口氣,將照片放到一旁,開始掃地上的玻璃碴子。

    做完這些,譚如意給夏嵐留個字條,又寫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樓層,囑咐她有需要隨時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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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嵐並沒有聯繫她。譚如意仍有些擔心,到樓上去敲過一次門,無人應答。感冒並不是什麼大病,想是夏嵐應該已經退燒了。如今人與人交往,總要揣著幾分防備,既然夏嵐不主動表示需要,她也不好濫施好意。周五有一次公開課,譚如意心裡沒底,每天都在看資料查課件,漸漸也就沒精力操心別人的事了。

    初中的語文課,通常都安排在上午,譚如意一般上完課就回辦公室批改作業。語文作業量少,除了每周的周記,就是每月的大作文;除此之外,還有一本習題集,學生按照教學進度跟著做,隔三四天收上來檢查一次即可。所以譚如意多數時候時間都有富餘,除非碰到公開課這樣的特殊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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