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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2:18 作者: 明開夜合
    沈自酌轉過身來看著她。他已經換好了正裝,襯衫西褲襯得他眉目肅嚴了幾分,與她之間的距離,也顯得更遠了。

    「我在你這裡暫住幾天,找到合適的房子了就搬出去。」語氣斟酌了數次,仍是商量多於通知。

    沈自酌頓了一下,目光在譚如意臉上停了半片刻,「不用。」

    譚如意將手指悄悄攥緊了,又悄悄地鬆開,扯出一個笑堆在臉上,「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畢竟會打擾到你。」

    沈自酌將手機收進褲子口袋,撈起沙發上的大衣,似乎不打算與她就這個問題再做爭辯,邁開腳步朝門口走去,邊走邊說:「我去趟公司,等會兒回來接你。」

    「我自己打車……」

    「十一點。」

    房門合上了,譚如意肩膀也跟著垮下去,垂著頭,頹唐地站在原處。

    --

    沈老先生子輩和孫輩分散各處,如今還在跟前的只有沈自酌,沈自酌大伯,以及沈自酌的父親沈知行。如果不是沈老爺子生病的緣故,聚齊也並非易事。

    子輩、孫輩、重孫輩,滿滿當當坐了一桌。譚如意被拉著坐到了沈老先生的身旁,沈老太太與她一一介紹。譚如意緊張得手心裡直冒汗,只跟著沈老太太介紹的喊,卻沒正經記下來幾個人。

    唯獨記住了沈自酌的母親鄒儷----沈自酌的一雙眼睛同他母親如出一轍,看人總帶著幾分疏離冷漠,也不知是因為眸色淺的緣故,還是兩人本就天性涼薄。

    坐了片刻,服務員開始上菜。

    鄒儷啜了口茶,笑說:「婚禮還是辦得太倉促了,我都還沒來得及認識我這位兒媳婦兒。」

    譚如意立即繃直了身體。

    「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認識。」沈老先生半身癱瘓,說話極為費力,饒是如此,仍絲毫無損他身上那份屬於一家之長的威嚴氣度。

    鄒儷往旁讓了讓,讓服務員好將最後一道主菜端上來,「我還跟大嫂說呢,如今可少見還有包辦婚姻的。」

    大家莫名同時安靜下來,氣氛霎時劍拔弩張。沈老太太左手邊一個年輕女人懷裡抱著的小孩兒咿呀著伸手去扯桌布,被年輕女人低聲呵斥了一句,房間一時更靜得詭異。

    譚如意早料到這頓家宴必定難捱,卻未曾想竟會是頓鴻門宴。

    「包,包辦……婚姻怎麼了?我跟……奶奶就是包辦婚姻!六十年……都過來了!你們一個二個……倒是自由戀愛,又是分居,又是離婚,又是在外傷風敗俗……」

    「爸,別生氣,」沈知行立即安撫,「鄒儷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自酌能娶個自己樂意的……」

    譚如意腦袋裡嗡嗡作響,憤怒鼓譟得心臟砰砰亂跳,她只盼自己現在手裡能有二十萬,一整疊摔在桌上,好跟這一大家子一刀兩斷。

    可她哪裡來的二十萬,連昨天新婚穿的旗袍都是五十一天租的。

    沈老先生卻是徹底怒了,用唯一能動的右手拄著拐杖,顫巍巍站了起來,迫人的目光盯著沈自酌,「自酌,你自己說,你是不是自己樂意的?」

    全桌人的目光都聚在沈自酌身上,好似他的發言跟諾曼第登陸一樣重要,能徹底扭轉這場戰爭的局勢。

    都這樣緊張的時刻了,沈自酌仍是神情泰然,他微微抬眼,在譚如意臉上掃了一眼----譚如意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知道自己是盼望著他說「樂意」還是「不樂意」。她只是個任人搓扁揉圓的道具,萬萬不想捲入沈家內部的紛爭。

    沈自酌目光最後定在鄒儷身上,「媽,沒人能強迫我做任何事。」

    沈老先生這一局占得上風,立時笑起來,氣也全消了,「你們……聽好了,這可是……自酌……自己說的。」

    家宴正式開始,大家一派的和樂融融,好似方才這尷尬的開場從未發生過。

    吃完之後,幾人組了牌局,幾人陪著沈老先生聊天。譚如意本屬後者,從洗手間回來的鄒儷一招手,喊她出去。

    走廊連著一扇小得可憐的窗戶,從玻璃里漏進來幾絲光線,在明亮的日光燈下,孤軍奮戰似的。

    譚如意拘謹站著,不知道鄒儷會對她說什麼。

    鄒儷沒說話,先打開提包,掏了幾張卡出來遞給譚如意,「自酌這人,對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從來不浪費時間投入精力,你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也不用費心討好……說句不好聽的,誰知道老爺子什麼時候就駕鶴西去了,你倆畢竟不是真的夫妻,逢場作戲也就夠了。這裡有我在崇城辦的美容卡和健身卡,年費挺高的,我現在不住崇城,也用不上,就送你給了;還有張金卡,密碼是自酌的生日,數額不算大,就當是我給你的紅包吧。要你跟自酌演戲,費心哄著老爺子,也是辛苦,這些你就收下,添置一些……」鄒儷目光不由往她身上瞟了一眼,「添置一些衣服,你現在明面上也算是我沈家的人,也不好太寒酸的。」

    譚如意木然聽著,沒有吭聲。

    鄒儷笑了笑,將她手拉過來,把卡塞進去,「我就先走了,趕下午的飛機,你替我跟老爺子說一聲。」

    鄒儷腳步聲漸漸遠了,走廊里一片闃靜,包廂里的笑聲隔著一道門傳出來,模模糊糊聽不真切,好像屬於另一個世界。

    譚如意朝自己手裡望了一眼,漠然地捏著卡片的兩端,一張一張掰斷了,打開氣窗,探身狠狠擲了出去。她手撐著髒兮兮的窗台,靜了好一會兒,方退回來,將窗戶「砰」一下關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轉過身,卻驟然嚇得幾乎尖叫出聲----沈自酌正站在包廂門口,靜靜看著她。

    譚如意不知道沈自酌出來了多久,若是看到她將鄒儷的一番「好意」的都扔了,又會作何感想。但鄒儷說得對,既是逢場作戲假鳳虛凰,她又何必非得給他好臉色?

    她心裡豪氣干雲便如飛流直下三千尺,輕舟已過萬重山,可此刻對上了沈自酌的目光,仍是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縮回了自己安全的殼中。她衝著沈自酌比哭還難看地笑了一下,隨即越過他,重回到那片不屬於她的虛假笑聲中去了。

    ☆、第2章 合卺(02)

    譚如意和沈自酌的這樁婚事,還要從頭說起。

    去年譚如意的爺爺心臟病又犯了一回,雖僥倖從鬼門關回來,手術卻是不能再拖了。心臟搭橋手術只有市裡的三甲醫院敢做,譚如意有心想找一個靠譜的主治醫師,可市裡的最好的醫院門檻何其之高,譚家一無門路二無錢財,根本預約不上有頭有臉的專家。

    眼看求醫無門,譚如意聽爺爺講起一樁往事。

    譚爺爺伍零年打仗的時候曾頂著敵人的炮火,將一個姓沈的受傷的老鄉從屍體堆里扒出來背回營地。戰爭結束之後,譚沈兩家常有往來,後來沈家舉家遷往城裡,方漸漸斷了聯繫。

    譚爺爺笑說:「當年沈同志還說,要是有緣分,一定要結成親家呢。可惜他生了三個全是兒子,我也只有你爹這麼一個孩子。」

    譚如意思忖片刻,問道:「這位沈老先生現在生活怎麼樣?」

    「前幾年退耕還林的時候,他家麼兒回來過一次,在我們家歇了歇腳。老么是做生意的,他兩個哥哥,一個是醫生,一個是大學老師。」

    譚如意心念一動,盯著病床上的爺爺正要開口,爺爺卻一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行。如意啊,都是老戰友,我當年救他,就沒圖過回報。饑荒那幾年,家裡都只能吃觀音土了,我都沒找他開過口。」

    譚如意知道爺爺執拗,當面不再提起這茬,背地裡卻暗暗打聽起來。幾番曲折,總算知道了沈家的住址,譚如意趁著去市里初中面試的時候,順道前去拜訪。

    那天正逢上下雨,譚如意從學校面試回來,找賓館借了柄傘。因來得倉促,沒帶禦寒的衣服,只在面試穿的正裝外套了件紫色的薄針織開衫。譚如意趕到小區外時,凍得直打擺子。偏偏進去還要刷門禁卡,保安恪守職責,毫不通融。譚如意不甘心就這麼回去,收了傘去小區外商鋪屋檐下等著。

    約莫等了半個小時,終於來了一輛車。譚如意立即撐傘上前,等車主停好車,跟在他後面進了小區大門。她照著地址找到了沈家住的那一層,伸手去按門鈴時,才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緊張。

    沒等幾秒,門就打開了。譚如意下意識攥緊了手指,一抬眼便看見面前正站著一個風姿清舉的男人,她來不及多想,上前半步急切說道:「我找沈良平老先生!」

    男人沒說話,掌著門把手靜靜打量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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