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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1:34 作者: 鶴雲間
其他姨娘見有個帶頭的,也不免紛紛罵出聲。
「哄老太太誇你像兒媳婦,你就真當自己是蘭大奶奶了?」
「你就來府上幾日,整個府都不得安寧!還狡辯!」
「豬油蒙了眼,溝水蒙了心,矯揉造作給誰看?」
黎家總歸不願自己家出了個沒人倫的女兒,聽著就想勸解,萬一真的是侍女胡說呢?或者是為了保家裡人?
然而蘇寶珠又悠悠飄來一句:「不僅如此,之前認識一個潼南出身的姑娘,她講了些盧府上死人的事。潼南近年來年年饑荒,怕也是該查查裡頭的陰私,其中是否有黎表姨的參與。」
蘇寶燦點頭附和:「潼南近些年年年報災,朝廷補貼數不勝數,卻是絲毫不見好。確實該去查查。」
黎柳蘭臉上最後的一點血色都沒了。目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幾乎像是看著天邊的神仙。
……怎麼查到的?怎麼挖出來的?怎麼做到的……
潼南多山,從京城到潼南光是騎馬,也要兩天兩夜,她曾經有自信,自信潼南的些許風聲吹不到京城。但現在哪裡可能不會查出來?黎柳蘭心亂如麻,無法斬去,徹底無話可說。
蘇老太太見著哪裡有什麼不明白的?頃刻間氣血翻湧,又羞又惱又怒又愧,眼前一黑,一下子就頭暈目眩了起來。
暈過去前,她聽著蘇寶珠似嘆似笑地說了句:「果然沒請錯太醫丞,還勞煩您幫忙看看。」太醫丞還滿口「好說好說」。
蘇老太太一口老血和著「不孝」的謾罵一起噎在喉嚨,整個人徹底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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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太太說是老太太,其實年齡也就四五十歲。若是擅長保養的,都能不昧良心地說「看著只像是二三十歲的」。
然而蘇老太太並不是,她從前在喧囂的侯府中站穩腳跟,費心勞力,丈夫又只在西南和愛妾過活。歲月便在她的臉上毫不客氣地留下痕跡。
她從暈頭轉向中勉強清醒的時候,恰好聽得周家人在誇人。
「寶兒這回可厲害了,僅憑三言兩語的蛛絲馬跡,就發現其中關聯。說來慚愧,陵兒死了十幾年,我們都灰了心,只以為她……她是無福的。連我們都放棄了,陵兒在地底不知如何委屈!」
蘇寶珠的聲音嘆息著傳來,「是歹人太惡毒,用了這種黑心肝的法子。也怪不了你們。誰又如何能想得到,看起來柔柔弱弱、前來避難的黎表姨,竟然能接連做出下毒的事?」
「哎,已經派人去查潼南的事了,只是都不說去潼南了,光是翻下近年來潼南上報的饑荒逃難人口,就能看出不對勁。這個案子,應該能很快就結。」
「可以再快一點——去問問黎表姨身邊的侍女,他們大概是能知道一星半點的。」
周家的沉默片刻,緩緩道:「已然問了,全盤托出——黎柳蘭助紂為虐,幫盧家拐了不少良家民女為妾,以供盧家人玩樂。盧家人殘暴無度,不少年輕男女被折磨致死,屍體丟到亂葬崗。眼下這些證詞都已然簽字畫押。待去潼南收集好其他證據,拉去潼南和盧氏一起斬首示眾。」
「好,到時候請在祭拜先母的時候,告訴她。」
「我會的!——啊,老太太醒了,我去和承澤說說,先走了。」
蘇老太太聽完這一切,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情怯,壓著她的喉嚨,使她不敢開口。她的心下發冷。
眾人礙著她是老太太,不敢說她對黎柳蘭的偏愛,但以後大抵會敬而遠之罷。看吧——親家看她的眼神就淡淡的,見她醒了,登時就找個藉口離開。
現在除了眼觀鼻鼻觀心的侍女,也就剩蘇寶珠在了。
蘇老太太啞著嗓子開口想喚她「珠兒」,看著蘇寶珠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又不敢。
情怯近乎懼,蘇寶珠讓她心下戰慄,讓她近乎無邊恐懼。
不敢開口,因為她並不乾淨,她縱容黎柳蘭做下無邊錯事。
蘇承澤有了媳婦就離心,媳婦也不貼心,只是循禮。相比之下黎柳蘭十分熨帖,嘴甜可愛,也肯長久陪她。於是她就替黎柳蘭遮掩,更把可能捅破一切的錢姨娘滅口。
更早……更早的就是和側室的鬥智鬥勇,她害側室的長女生不下來,於是側室回敬她的長子三歲而故,那時後院亂糟糟的,老侯爺遠走西南,或許也有這個原因。現在,她的臥房裡還放著當時助她的幾本藥典,她借給黎柳蘭看過。
其實並不是沒有痕跡,她為什麼以為自己能蠻橫到底呢?
蘇老太太張了張嘴,最後說:「……寶兒,你去看看你娘吧。」
蘇寶珠笑了笑,沒說什麼,離開了。
蘇老太太看著蘇寶珠已然抽條的背影,恍惚而無措。
日子大概就是這麼越過越差的吧,心中有想爭的東西,卻沒有把握方法,讓自己跌入深淵,變成瘋魔。
事情如何到達如此程度的?
她為何連一個未出閣的小孩都要害怕?
蘇老太太自認自己是老人了,鍾愛回憶往事。於是她想起了蘇寶珠的過去。
蘇寶珠小的時候就有「妖異」之稱,見著人都不哭,只扯著袖子哈哈地傻樂。人偏偏又聰明,六個月的時候能分清人,十個月時會喊爹娘奶奶,抓周時抓的是蘇承澤的毛筆和官印。
觀禮的皇上見著評價她「心有大志向,可惜女兒身處處桎梏,怕是壓不住這種心氣」,她也只是皺了下鼻子,就傻樂著把蘸了墨的官印舉起來,啪嘰蓋在不遠處的絹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