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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50:45 作者: 明開夜合
    陳知遇頭沒法動,很費力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放在她腦袋上輕撫,「真沒事了。」

    蘇南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陳知遇手掌摩挲她的髮絲,「累不累?」

    蘇南看著他,搖頭。

    「過兩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頸托要戴一個月----好在馬上放暑假,沒人能瞧見我這副尊榮。」

    他還有心思自嘲。

    蘇南氣笑了,臉上還掛著眼淚,「……你答應我會照顧好你自己的。」

    「天災人禍,不可抗力。」就跟她講了具體怎麼回事。

    蘇南咬牙切齒,「……她自己想死,為什麼要拉上別人當墊背。」

    陳知遇安撫她,「她精神有問題,心理室的老師說,有點兒妄想症的症狀。和病人怎麼講道理?問過了,她不是想自殺,是想攔車伸冤。」

    手掌上,還沾著她剛剛哭過的眼淚。

    嫌棄地抬起來,「……給我擦了。」

    蘇南:「……」

    抓著他手,在被單上胡亂地蹭了兩下。

    陳知遇笑出聲,把她手攥過來。

    雙人病房,另外一床空著,就住了陳知遇一個人。

    闔著門,房間裡安安靜靜。

    「蘇南,」陳知遇仰視著她,「既然這樣,正好,有兩句話跟你說。」

    「什麼?」

    「生老病死的事,誰也說不準,」陳知遇看著她,「如果……」

    蘇南立即明白過來他要說什麼,抬手就去捂他嘴,「你別說!」

    陳知遇沒動,看著她,目光沉靜深邃。

    蘇南緊咬著唇,與他注視。

    片刻,蓋在他嘴上的手,慢慢往下滑。

    陳知遇順勢攥住了,貼在自己穿著病號服的胸口上。

    裡面一顆心臟,有力地跳動。

    「年輕氣盛的時候,三年五年,從不以為時間是多可怕的事。到我這年歲,生離死別都遭遇過了,再送人離開,跟動刀一樣。但我為什麼還是答應了你外派,你想過嗎?

    眼前的人清瘦,憔悴,目光卻清亮,一如他的靈魂。

    蘇南搖頭,覺得自己又要哭出來了。

    「就怕你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我長你十歲,以後多半是要走在你前面的……你在外歷練之後,能抗得住事,以後萬一我……」

    「你不要說了……」眼前模糊,水霧一層一層往上漫。

    陳知遇笑一笑,溫柔地看著她。

    看她咬著唇,兩隻削瘦的肩膀枯葉一樣微微顫抖。

    不忍。

    然而這最後一堂課,不得不教。

    「你答應我,不管我怎麼樣,別人怎麼樣,你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蘇南安靜飲泣。

    「……沒有誰,是離了誰一定活不下去的。」

    蘇南搖頭,眼淚順著鼻樑滑到下巴,滴落而下,她克制不住,從沒哭得這麼狼狽過,一把把他攥在手裡的手抽出來,「……不,你要是不在,我一定活不下去!你不要不信!」

    她頓了頓,像是瞬間找到了最有利的反駁武器:「要是我死了……」

    「瞎說!」

    「要是我死了,你還能爬得起來嗎!陳知遇,你還能爬得起來嗎?」

    陳知遇不說話了。

    不能。

    二十來歲,失去所愛,已經去了他半條命。

    那樣枯朽地活過了十多年,風穿過鏽蝕的軀殼,空蕩蕩都是回聲,活著,僅僅只是活著而已。

    直到遇到蘇南,荒野之中,心裡那間黑暗了很久的屋子,才被燭火一盞一盞重新點亮。

    如果這燭火滅了,他將永遠沉淪。

    她看著他,凝著淚的眼睛,固執而清澈,「這一課還給你,我才不要聽。我好好活著,你也好好活著。」

    半晌。

    「好,我答應你。」

    第56章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恆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王小波

    ·

    這晚蘇南留在醫院陪護。

    陳知遇讓她回家去休息,她執意不肯答應,就隨她了。

    程宛過來了,還給兩人送來晚飯。顧佩瑜腿腳不便,沒跟著過來。

    程宛看陳知遇慘成這樣,忍不住揶揄幾句:「本命年沒穿紅褲衩吧?我記得谷信鴻不是送了你一套嗎?怎麼不穿上驅邪?老陳,該迷信的時候,就別裝逼了了……」

    陳知遇:「……」

    程宛搬個板凳坐下,拉著蘇南聊天。

    「非洲好玩嗎?好玩我過一陣我去看看。」

    蘇南照實說。

    程宛:「那我就不去了,我可吃不了苦。」

    陳知遇:「你還是趕緊滾回來給谷信鴻幫忙吧,都喝西北風了。」

    程宛嘻嘻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等兩人吃過飯,把東西一收,直接撤了。

    蘇南下去便利店買了點兒洗漱用品,這兩天就準備在醫院住下了。

    醫院條件還行,有一個單獨的衛生間,設了二十四小時熱水。

    陳知遇頸項做了固定,沒法轉動,除此之外別處都沒什麼大礙。

    蘇南將他從床上扶起來,進衛生間的時候,怕他看不見門檻,提醒:「邁腿。」

    開了花灑,調一調水溫,放在面盆里,然後去幫陳知遇脫衣服。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蘇南手指在他衣扣那兒停頓數秒,低聲說:「我可是對著國徽和國旗宣誓過的。」

    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同甘共苦,成為終生的伴侶。

    陳知遇只能平視,視線下方的餘光里,勉強能看見蘇南的腦袋。

    頓一下,將她往懷裡一合。

    無聲地擁抱了片刻,蘇南微微退開一些,繼續幫他脫衣服。

    雖說已經結婚了,這樣的情形,也見過很多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四個月沒見的原因,陡然如此,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做了下心理建設,拿起面盆里的花灑,澆在陳知遇手臂上,問:「燙不燙?」

    「再稍微涼點兒。」

    調了一下,又問。

    「可以了。」

    水澆下來,淋透了,蘇南拿出剛買的沐浴露,泵了點兒在手心裡,打出泡沫,往陳知遇身上抹。

    只是一瞬,就看到下面立起來。

    「你……」

    陳知遇:「……」

    水霧慢慢盪開,眼前一切都有一點朦朧了。

    「你不要動,」蘇南把他往後推一推,「頭別動。」

    陳知遇手掌在流理台上一撐。

    就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往下探,握住。

    *

    一個澡,洗了半小時。

    蘇南沒洗,反而成了面紅耳赤的那一個。

    幫陳知遇穿上衣服,帶回到病床上,讓他臥下。

    「幫我看看手機,有什麼要緊的消息或者郵件,幫我回復一下。」

    蘇南瞅他,「……能看嗎?」

    「有什麼不能看的。」

    蘇南把陳知遇擱在床頭的手機拿過來,也不問密碼,直接拉起陳知遇的手,把大拇指摁上去。

    陳知遇:「……」

    要不是頭不能動,他很想轉過去沖她翻個白眼,「這時候不應該問解鎖密碼嗎?」

    蘇南把他郵箱點開,「別想套路我,不問我也知道,是我生日對吧?」

    陳知遇挑眉,「你試試。」

    蘇南鎖屏,試了一下,居然不是。換他生日,也不是。結婚紀念日,還不是。

    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還能有什麼別的。

    陳知遇有點兒得意:「150423。」

    蘇南看他,「……這是什麼日子?」

    「第一次見你。」

    一霎,有些莫可言說的動容。

    「……這你都還記得。」

    「也不是,」陳知遇促狹而笑,「回去查了一下那年傳播學高峰論壇發給我的邀請郵件。」

    蘇南:「……」

    替他把社交信息都處理過了,時間到了八點。

    陳知遇拍一拍病床,「過來躺會兒。」

    蘇南正要樂顛顛過去,聽見敲門聲。

    來的是江鳴謙。

    手裡替了個果籃,看到蘇南的一霎,僵滯了一下。

    蘇南笑著打了聲招呼。

    江鳴謙走進去,往病床上的陳知遇看了一眼,也不說話,把果籃放在柜子上,悶頭在椅子上坐下了。

    蘇南覺察到了,兩個人之間快要化成有形有質的實體的尷尬。

    男人為了一點自尊心,幼稚起來簡直令人髮指。

    過了好半晌,陳知遇開口,「去了說明會?」

    江鳴謙:「……去了。」

    「谷信鴻怎麼說?」

    江鳴謙嘴像是黏住了一樣,半天才張口,「……讓你拍板。」

    陳知遇:「……你怎麼說?」

    江鳴謙:「……我再考慮考慮。」

    陳知遇:「沒考慮好,那你跑過來幹什麼?」

    江鳴謙不由自主地朝著蘇南看了一眼。

    蘇南:「……」

    她冤枉!

    江鳴謙本意是想讓蘇南說點什麼,但這一瞥,立馬讓陳知遇誤會了。

    陳知遇這輩子最倒霉的時候,就被江鳴謙給碰上了,本來就實打實慪了一口氣。

    「不投,滾蛋」這話,只差說出聲。

    蘇南打圓場:「……合作的事,等陳老師休息一陣,你們再詳談?」

    陳知遇問蘇南:「幾點了?」

    「八點十分。」

    「不早了,送客吧。」

    蘇南:「……」

    小心眼子!

    蘇南拿上手機,「我送他下去。」

    「還要送下去?」

    醋起來,跟三歲小孩兒一樣,蘇南懶得理他,掩上門,和江鳴謙往外走。

    到一樓大廳,江鳴謙頓下腳步,「外面熱,你不要出去了。」

    蘇南看他,「還沒好好跟你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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