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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49:20 作者: 西方經濟學
    男人沒有動彈,胡繁把粥扔掉。過去扶起男人那高大的身體,拎著他說:「十哥兒,八年前你說無論怎麼樣都讓我好好活著,十哥兒陪著你。今天,我把這句話還給你。無論怎麼樣你都給我好好活著,我陪著你。」

    歪歪斜斜地把男人扔到床上,胡繁爬進被窩抱著方凡十,像八年前他抱著自己那樣。方凡十問:「林澤,葬在了哪裡?」

    摟住男人的手鬆了一下,胡繁擰著眉頭死死地抱著男人說:「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去看他。」

    「胡繁,十哥兒該償命!」男人顫聲說。

    「我不讓你償!你說過會陪著我!」胡繁抖著嗓子說。

    方凡十再也沒有說話,他睜著眼空洞地望著窗外。冬天,就算是中午的太陽也很溫柔。方凡十卻閉不上眼睛,每一次閉上眼,林澤就鑽進了他的腦海,侵占著他的思維,讓他生不如死。

    林澤本該有一個完美的人生,他是外科醫生,他想轉正賺錢養家。他說他想有個家,他要找個溫柔可人的妻子生個可愛的女兒然後陪著父母好好過一生。

    可是這樣的人生,全部讓他給毀了。

    見過無數次的血腥場面,腦海里充斥著林澤死前的血,男人從沒有這麼脆弱過,脆弱到不敢閉上眼睛入睡。

    開始還好,畢竟他是軍人,以前經常幾天幾夜不合眼。但是一個星期過去後,眼睛裡的血絲都快要爆裂了。胡繁抱著他,一聲一聲地勸他快睡,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男人講到這,眼睛就沒有再眨一下,慕醒抬起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地問:「然後呢?」

    方凡十沉默了半晌,繼續說道:「然後,胡繁飛了六個小時,西藏寺廟前跪拜一千字登階而上去給我求來了我手上這串佛珠。胡繁來回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本來陪我的時候就沒有合過眼。當開著車來我這的時候,精神恍惚,結果撞死了一個人。」

    慕醒的胳膊抖了一下,突然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像一根棍子伸進了他的胃裡,不斷地翻攪。慕醒咬牙忍住了嘔吐感,抬頭看著方凡十問:「你怎麼處理的?」

    方凡十臉上的表情,已經被悲傷和悔恨侵占。兩種情緒糅雜在一起,讓慕醒看他的臉都看不真切了。

    「胡繁出了事我才徹底頓悟了,我不能繼續這樣懦弱下去,這會讓這件事牽連更多的人。那時候我只是副處級,剛從外面回來沒多大權力,沒法保胡繁安全,我讓他去美國避難。這是八年以來我們第一次分開,胡繁走的時候很輕鬆。他說他跟林澤一樣,也學外科。至於原因,他沒有說。登機前,我告訴他,我會讓他堂堂正正地回中國,再也不會把他放到那麼遠的地方了。」

    聽他說完,慕醒連呼吸都麻木了。鬆開抱著他的雙手,慕醒的眼睛裡沒有任何表情。頓了半晌,慕醒說:「你走吧。」

    犯下了這樣的罪孽,方凡十從沒想過讓任何人原諒他。鬆開慕醒,穿上鞋站在床邊猶豫了半晌,男人這才開口說:「我手上有個項目,要回軍校呆一段時間。所以,你不用刻意躲著我。」

    慕醒背對著他,就像以前林澤背對著他一樣。這樣的姿勢,滿滿的全是拒絕。男人腮骨動了動,轉身出了臥室。

    聽到門口的關門聲,慕醒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無聲無息地落進了枕頭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醒一夜未合眼,第二天,接到李銳的電話就去了醫院。

    病房裡,李銳的父母和成子都不在,李銳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是慕醒,李銳笑著說:「老師,您來了。」

    慕醒溫和地笑了笑,走過去彈了他的額頭一下說:「怎麼樣了?」

    「我這是自作孽。」李銳低著頭說,然後抬起頭,眼睛裡亮閃閃地說:「對不起啊老師,又給你添麻煩了。」

    慕醒的笑容斂起來,他摸著李銳的臉問:「為什麼這樣做?」

    李銳牽強地笑了笑,手上捏著被角的棉線,沉默半晌才說:「我前男友給我打電話,說他得了愛滋病,讓我最好去查查。我們做的時候,從來都是用套子的。但是,他這麼一說還是把我嚇壞了。我偷偷摸摸去做了檢查,檢查結果是陽性。當時打擊的太深,我一下子緩衝不過來,不知道怎麼就割了手腕……」李銳說完,覺得自己真是太窩囊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我們再重新檢查一下就好了,急診查沒事,你放心。」李銳絕對是衝動型性格,遭到這樣的打擊做出這樣出格的反應完全有可能。不過,現在好歹算是沒事了。慕醒揉著眉頭,偏頭痛疼得厲害。但是話題還是要撿有用的說,慕醒開了口。

    「成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靠譜。你既然能把他掰彎,出來個女人跟他呆的時間一長他就能再被掰直,到時候傷心痛苦的還是你。要是你們兩個在一起,成子也是絕對會結婚的。你對感情的要求這麼高,絕對不可能忍受……」

    沒等慕醒說完,李銳苦笑一聲打斷了他:「老師,人死一回就什麼都明白了。我不會再跟他糾纏在一起的,當時你問他他的回答是那樣我早就心灰意冷了。」說完,李銳嘆了口氣說:「老師,你知不知道,我很羨慕你。」

    慕醒出乎意料地看著他,笑了聲說:「羨慕我什麼?」他不過是個連性向都藏著掖著的可憐蟲罷了,有什麼好羨慕的。

    李銳說:「老師你雖然比我大,但是gay這個圈子我混得比你多比你久。都是男人,你上我下地做一次又不少塊肉,根本沒有什麼愛可言。但是我對感情卻執念很深,想著找一個人陪著自己,好好地過一輩子。但是,我認識的那些人,不過都是貪圖跟我做愛時的一時歡愉罷了。雖然開始的時候說的好聽,分手的時候卻隨便一個理由就把我搪塞了。老師,兩個男人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有很多。能找到一個人那麼死心塌地的喜歡著你,等著你,比找個聖母都難。家庭、社會,這兩座大山一搬出來,無人能逃。我們這類人,每個人都遭受著這樣的痛苦,並不是只有你。方凡十他是高幹子弟,圈裡有很多,有著權利和地位傍身,玩起來更是不要臉。強取豪奪、橫刀奪愛然後又始亂終棄的事情多得是,我根本就沒見過像方先生這麼專情又溫柔地人。兩個人互相喜歡挺不容易的,你們兩個更是不容易。你何苦要拒他千里之外,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你不心疼嗎?」

    不心疼嗎?心突然猛跳了一下,慕醒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老師,我出櫃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因為我想愛,我有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欲望。老師,您想愛嗎?您有這種欲望嗎?老師,您一直說您佩服我的勇氣,其實是您想愛的欲望不如我深刻罷了。您一向是個把所有事情切割得很分明的人,為什麼這件事情上不把愛和家庭分割開來,然後和方先生在一起呢?我是羨慕您,但是我更替您覺得惋惜。現在都把握不好,還管什麼以前和將來呢。人活在當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痛苦地死去了。為什麼一定要用枷鎖把自己禁錮住,讓自己在庸碌中過完這一生的時候回首卻發現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著自己,但是兩個人卻沒在一起呢。您問成子的那三句話我聽到了,您說您能給他幸福,那老師我問你,你什麼時候給他幸福?」

    被堵住的心口似乎有小股血液緩緩流過,慕醒抬起頭,笑了笑:「竟然被你這小子給教訓了。」

    李銳感慨地說:「我只不過是不想讓你們兩個錯過罷了。真的,真要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我昨天晚上就已經想好

    了,不用你小子教訓我也知道怎麼做。」慕醒站起來說,「不過,謝謝你肯和老師這樣說。我還有課,有時間再來看你。」

    一晚上的時間,能想很多東西。比如,切割開摻雜在一起的事情,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李銳的話像是催化劑,倒進去,化學反應就轟轟烈類地開始了。

    從李銳那裡出來,慕醒回了學校。走到公告欄時,慕醒瞥了一眼,把上面的一張公告給撕了下來。拿著進了辦公室,慕醒問旁邊的同事:「這個是什麼?」

    同事一看,哦了一聲解釋道:「咱們跟這所軍校是合作關係,每年這時候都會找副教授以上職稱的教師去那邊授課。哎,你怎麼把這個給揭下來了?你不會是想去吧?慕老師,在這我可奉勸你一句啊。在現在這種拼爹的社會,軍校里的學生可都是高幹家庭里的二世祖,說不定怎麼著就把人得罪了,吃不了兜著走的事可是常有。你得想清楚了。」

    依稀記得男人說過他就讀的軍校就是這一所,慕醒衝著同事笑了笑說:「我知道了,謝謝。」

    去辦公室報了名,得到的通知是後天去,慕醒回家收拾行李。滿行李箱裝上了書,門鈴響了,慕醒過去開門。

    門外,趙霆領著趙佳佳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裡說:「慕老師,我今天晚上有個會要參加,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佳佳?」

    趙佳佳笑著露出兩個大酒窩,慕醒笑著抱她起來說:「當然沒問題,你忙就是了。」

    趙霆感激地走了,慕醒抱著趙佳佳進了臥室,讓她自己在那看書。趙佳佳背著小手在書架前挑著書問慕醒:「叔叔,方叔叔呢?我好久不見他了,有點想他。」

    慕醒啞然一笑,過去抱起趙佳佳說:「你很想見他?」

    趙佳佳撅著嘴點了點頭:「我想吃他切的土豆絲了。」

    慕醒鼓著嘴颳了刮這個小色女的鼻子,笑眯眯地說:「你怎麼不說想吃我炒的土豆絲了。」

    趙佳佳媚眼一拋,吧唧啃了慕醒一口說:「哎喲,人家這不是都在這陪你了嘛~你還吃方叔叔的醋~」

    慕醒抱著小丫頭躺在床上哈哈大笑,大笑讓胸腔里鬱結的空氣流了出來,瞬間通體舒暢。他轉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小丫頭,笑眯眯地說:「以後,就讓你天天見他。」

    旁邊是小姑娘的歡呼聲,慕醒笑了笑,眼睛盯著天花板,想起了男人臉。

    昨天男人把兩年前的事情跟他說了,當時他滿腦子是他怎麼樣強暴林澤,想著他怎麼樣把他逼死,甚至因為這件事他哥也卷進了其中,被胡繁撞死了。但是他卻沒有想過,兩年前的事情,何嘗不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壓在男人的心頭。他鼓起勇氣說了出來,他渴望救贖,渴望得到一個人跟他一起舔舐著他的傷口,而自己卻是這樣的反應。想起男人因為悔恨愧疚和悲傷而扭曲到看不真切的臉,他該是如何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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