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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40:36 作者: 金陵十四釵/金十四釵
刑鳴扶他,他也不肯起來,嚎啕大哭著說:「我跟孩子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刑主播做這期揭秘黑心藥企的節目,我就背著兒子進錄製現場。」
盛域多年來遊走商場,爛事幹了無數,但在這件事情上卻無疵可指。刑鳴知道,崔文軍這段時間也沒少找盛域,新藥負責人甚至親自見了他一回,顯然是新藥上市在際,不願橫生枝節。他的公關發言慷慨又漂亮,絲毫不失大企風範。他說雖然崔皓飛的病因一定與盛域的新藥無關,但盛域願意秉承人道主義精神,願意以大愛回報社會,給予崔氏父子一定經濟補償。
杯水車薪的十萬元。名頭還是精神撫恤金,意思是不跟你這瘋子一般見識。
老崔哭得撕心裂肺,眼淚與鼻水流作一處,刑鳴攥著拳頭,顫著聲音解釋,我已經不是主持人了,現在的《東方視界》不由一個記者說了算,連疾控中心都說小崔的病與盛域的新藥沒有關聯,空口無憑,上頭不會批准製作這樣一期節目。
老崔又說,那能不能也像上回那期直播節目那樣,你面對全國觀眾直接說出真相。
替劉老師申冤的那期《東方視界》崔皓飛也看了。當刑鳴自攬其責,鞠躬向全國觀眾道歉,已經不能動彈的崔皓飛突然大喝了一聲「好」,他像瘋了那樣手舞足蹈,最後從床上摔在地上,磕得自己的大腿青紫一片。
他們相信他勝過相信法律,他們都覺得無非是面對攝影機翕動嘴唇,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老崔砰砰地磕頭,磕得前額紫了一大塊,像個可笑的鋼印。他一再哀求,哭著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刑主播,你是救苦救難活菩薩,你一定有辦法的。
辦法當然是有的。
面對觀眾現場發言,那是出鏡記者才有的特權。刑鳴目前不是出鏡記者,但他可以憑藉與虞台長的關係,向老陳要一個出鏡的機會。
然後再把一切推向無可挽回的絕境。
刑鳴試圖安撫崔文軍,說無論訴諸法律還是見於新聞報導,都不能脫離客觀事實,你如果不相信鑑定結果,我可以代表你向醫學會再次提出鑑定申請。
「不必了,你滾吧。」
病床上的崔皓飛突然開口,他斜著眼睛蔑視,口吻冰冷地譏諷,「刑主播,你變了。」
第
97章
「刑主播,娃兒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崔文軍腿已經跪麻了,想站也站不起來了,他只能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一張溝溝坎坎的老臉再也無法掩飾兒子出事後的悲慟絕望,他說,「事情出了以後娃兒一直想要自殺,我是攔也攔了,跪也跪了,現在娃兒不想死了,也不是圖錢,就想為自己這癱了的下半輩子求個明白……」
求個明白。
真能明白的是三千諸佛,無邊菩薩,多少人活一輩子,既無殺賊之心,也無回天之力,大是大非沒機會遇見,小善小惡倒是天天都干,糊裡糊塗不功不過地也就過去了。
崔皓飛把臉轉向牆面,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像是在哭。
離開崔家之前,刑鳴留下一隻裝滿錢的信封並向崔文軍保證,自己會想辦法替他們解決醫藥費的問題。
然後他就逃也似的走了,逃離這對絕境中無所適從的父子,逃離這個充斥熱烘烘臭味的狹小的家。剛一出門他就把臉湊向花壇,乾嘔起來。
還沒走遠,崔文軍就追出來,把那隻信封又塞回他的手裡。
崔文軍是個好父親,窮得已經揭不開鍋了仍聽自己兒子的,他說,娃兒不肯收,他讓我代他說聲謝謝了。
刑鳴開車走了。崔文軍那張神情絕望的老臉一直停留於後視鏡內,他太老了,老成了石頭。
刑鳴驅車在路上瞎逛,見綠燈就滋油門,見紅燈就踩剎車,反正漫無目的,直往前開。
車窗沒關,風呼呼地扇在臉上,生疼。
他仔細看過崔文軍提供的《患者須知和知情同意書》,裡頭詳細解釋了實驗目的與實驗過程,卻對可能存在的實驗風險潦草帶過,措辭模糊。他也知道,通常情況下這類紛爭取證十分困難,很難通過藥理鑑定證明兩者之間的絕對因果關係,即使經專家委員會鑑定認證,若藥企抵死不認,患者也會陷入曠日持久的訴訟之中。
途中一個紅燈停得時間較長,一個滿臉髒污的年輕乞丐突然從街邊躥出來,把手伸進車窗里問他要錢。刑鳴向來對這類人嗤之以鼻,沒瘸沒瞎,憑什麼不能自力更生。
但今天他特別寬容,特別慷慨。他一連幾次從那隻信封里取出數張紅色的人民幣,一言不發地往外拋撒。
那乞丐都嚇著了,一邊撿拾巨款一邊連連發問,給我的?真的都是給我的?
刑鳴在天完全黑透前返回普仁醫院,虞仲夜正一邊接受常規的輸液治療,一邊戴著耳機跟人通電話。
護士前腳剛走,刑鳴蹬掉腳上的皮鞋,又窸窸窣窣脫掉外衣,利索地爬上虞仲夜的病床,幸好是高幹特需病房,床很寬,躺下兩個大男人一點不成問題。
即使人在醫院,虞台長也沒拋下一台之長的事務。見刑鳴一聲不吭就爬上了床,他抬起手臂讓出位置,讓對方能安穩舒適地枕在自己懷裡。
刑鳴仰起臉,看著虞仲夜跟人打電話,說什麼其實沒聽清,一雙眼睛全釘在了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