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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40:36 作者: 金陵十四釵/金十四釵
虞少艾又盯著刑鳴看,確實瘦得都有點脫相了,問他:「後悔嗎?」
刑鳴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良久才回答:「不知道。」
虞少艾作出一個誇張的表情,由衷地說:「你太偉大了。」
「偉大個屁。」刑鳴大約已經過了自怨自艾自舔傷口的時候,說話挺不客氣,「如果咱們位置互換,遇見這樣的事情,你也會這麼做的。」
虞少艾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說:「我也不知道。」
虞少艾在刑鳴手下實習,《東方視界》的贊助商又是盛域,他當然不可能對盛域這些年的作為一無所知。
他看書時有意去查了查「大義滅親」的意思,後背上一層冷汗。嚇的。
一開始明珠台自查、尤會長落馬,網上的消息沸沸揚揚,喊打喊殺,而今魯甸地震,同胞有難,網民們便又立刻眾志成城起來。風波看似就此平息了,但對上層建築里的那些人來說,事情遠沒過去。不得不說,虞台長這事兒辦得很不地道,即使官位高人一等,如此出爾反爾也犯了官場大忌。駱優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趁著近期社會輿論的焦點全在災區災民身上,便設了個宴,請一些平日裡走動頻繁的官員一起吃個飯。
多大的席面辦多大的事兒,中國特色的圓桌文化,無事賴以溝通感情,有事則能解決問題,俗話怎麼說?「民以食為天」嘛。駱優用公筷替身邊一位部長布了菜,笑笑說:「虞老師不會不賣這個面子,是那個姓刑的主播擅自做主,自己在節目裡----」
駱少爺話還未畢,虞台長已經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跟台里那個小朋友沒關係。」
駱優一驚,立馬轉頭看著虞仲夜,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是醋蒙了心,一心想把這禍水引向刑鳴,但若往深里想一層,確實也沒比「主持人擅作主張」更能安撫人心的藉口。
虞仲夜沉默一下:「我交代了反省自查,結果那孩子會錯了意思,直接把態度亮在了節目裡,現在也已經接受處分了。」
這話一出,原還想打圓場的部長秘書只能訕笑,眼睛瞥向桌上半滿的酒杯,拿起來,提了提音量道:「我敬虞叔一杯。」
駱優仍打算替虞仲夜擋酒,虞仲夜卻推開他的手,自己把酒杯接了過來,輕笑道:「治下不嚴,這事只能怪我,我先干為敬,幾位隨意。」
這一頓酒,因胃病幾乎滴酒不沾的虞台長沒少喝。
離開宴席時,虞仲夜顯然有些醉了。他在駱優的架伏下上了車,老林問說去哪兒,虞仲夜皺著眉頭闔著眼睛,抬手撐扶著額頭,半晌沒有回答。
這個男人就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身份何等矜貴的駱少爺竟也怵了,想親近,又不敢僭越。他小心翼翼地問:「頭疼嗎?」
虞仲夜「嗯」了一聲,仍沒睜開眼睛。
駱優體貼地靠過去,雙手拇指貼於虞仲夜的太陽穴,輕柔替他按摩。
虞仲夜閉目享受,忽地一伸手,捏住了駱優的手腕,將他帶近自己。
醉酒的人手勁很大,駱優本能地掙了一下,沒掙脫,腦袋旋即一陣嗡嗡亂響。心跳快了些,他直視虞仲夜的眼睛----虞仲夜的眼睛吱吱燃燒著一重暗火,像凝視著他,又像完全穿透過他這個人,燒往別處。
駱優大著膽子反過來抓握住虞仲夜的手,將其帶往自己的頰邊。他向著他的掌心側過臉,一邊輕輕摩擦,一邊反覆吮吻虞仲夜的手指。
他柔情蜜意地喚他:「老師……」
他從他的眼睛裡再次看見自己,仿佛看見十來年前那個孤單的剪影。
駱家兄弟姊妹好幾個,起初駱優的母親並不太討駱優的外公歡心,好像是嫁人的時候不肯接受政治聯姻,非要自己選擇一個一窮二白的英俊小子。駱老爺子是個狠心的,駱優母親過了一段與家族不相往來的貧寒日子,終在某一天醍醐灌頂:愛情就是狗屁!不多久駱優改了名字隨了母姓,他的父親一聲怨言沒有,權勢可以重塑很多規矩,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駱優母親將兒子送回駱家,叮囑他一定要豁出命去比任何人都優秀,也一定要費盡心思討得外公歡心。
離開父母的日子對十歲男孩而言很難適應,駱老爺子很忙,空有「親人」這個名銜,一年到頭卻難見人影,警衛員也都忌憚他的身份,令行禁止之外,基本不敢跟他搭腔。駱優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只是埋頭苦讀,不曾開口跟外人多一句話,直到某個老春初夏的閒適午後,那人步履輕輕地過來,問他,你是不是駱總理的外孫?
駱優回過頭,仰起臉,適逢那天太陽大,他被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晃花了眼睛,誠惶誠恐地點頭,是,我是,我叫駱優,駱總理的駱,優秀的優。
此後這個男人就常常過來,說來也頗不可思議,每次他來之前駱優都有預感,好像是枝上的喜鵲叫得特別歡暢之時,好像是院子裡的月季香氣格外濃郁之際,總之,但凡有好事發生,那個名叫虞仲夜的男人就會來了。
後來虞仲夜半開玩笑地告訴他,我不是來找你外公的,我是來找你的。
與十來年前相比,虞仲夜的臉龐經過歲月琢磨,當然有了些許變化,老是真的老了,但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