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2023-09-25 18:40:36 作者: 金陵十四釵/金十四釵
刑鳴微怔,斂去臉上那點不經意間流露的笑意,又恢復往常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樣子,轉身走了。
那顆想找茬的心也又揣平了,算了,何必總跟新人較勁。愛情這東西是錦上花,他現在胸懷家國天下與個人情仇,沒工夫惦記,虞台長……只怕也沒工夫給。
記者剛剛派出去,手上幾個備選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刑鳴難得不加班,下班路上順道去看了看季蕙。刑鳴跟季蕙保證,夏老師的藥一定能上市。
李夢圓瞪眼看他:「怎麼那麼肯定?」
這幾天刑鳴就沒接過李夢圓的電話,今天在季老師家碰上也純屬偶然。那個吻錯了。他有點招架不了李夢圓每次注視自己時眼睛裡那份殷切與期待,於是裝聾作啞。
虞仲夜正兒八經點了頭的事情,他深信不疑。
陪季蕙吃過晚飯,出於紳士風度,刑鳴提出送李夢圓回家。
白色寶馬上,駕駛座上的刑鳴側著頭,盯著李夢圓看。
這雙眼睛太好看了,把天底下人的好處全占全了。李夢圓忽然臉紅,以柔腸百結的目光回望刑鳴。
刑鳴面無表情地轉過臉,提醒她:「安全帶。」
尷尬地沉默數分鐘,李夢圓吞吞吐吐地說,你哥最近在我們醫院住院呢。
「我哥?」刑鳴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親哥哥,他姓向。」李夢圓說下去,「你哥哥被人打了。」
「什麼人?醫鬧?」問出話後才覺得不可能,普仁醫院公立三甲里也算首屈一指,流氓生事鬧醫生得了,不至於連無關路人也不放過,於是自問自答道,「應該是向小波又在外頭惹事了。」
「你哥骨折估計就是那些人打的,不依不饒還追醫院裡來了,好像是你哥在外頭欠了高利貸吧,可能幾十萬……」
刑鳴無動於衷。一雙眼睛注視前方,一臉專注與冷冽。根本不意外。向小波開過網吧,搞過桑拿房,甚至放過小型高利貸,也算幹過百樣活,就是沒一樣能幹成的。可能也是心懷有忿,不把他老子一輩子辛苦攢下的棺材本都折騰光便不罷休。
「還有你媽媽,也被打傷了,對方放言再不還錢,就把你們家房子燒了……剛才當著季老師的面,我不好說……」眼前出現似曾相識的街景,李夢圓意識到寶馬突然行了回頭路,輕喊出聲:「咱們行車的路線好像不對,不該走這條路。」
「繞個道,這個時候高架上太堵。」
只說了這一句,無論李夢圓再說什麼,刑鳴再不出聲。
說是繞個道,一繞就繞遠了。刑鳴把車停在一個小區門口,熄了引擎。也不跟身旁的李夢圓多做解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好像等著誰。
有人經過,有人朝他投去異樣目光,刑鳴視若無睹,也不下車。這地方他有陣子沒來了,附近的幾棟舊樓拆得昏天黑地,這座城市總在不斷地翻修重建之中。
刑鳴挺有印象的一個小賣部還在。不誇張地說,自打它立在那裡,便是幾叢茅草蓋頂,幾塊青磚砌就,有幾個年紀半大不大的女人與閒漢正坐在前頭納涼,不顧小區外頭塵土飛揚,女人們拿腔捏調,閒漢們議短論長。他們是這個社會特別常見的一類人,平凡而辛勤,忙碌半生之後,除了每天巴望著共產黨扶貧濟困,終日無所事事。
她們談起一個獨居老人死在家裡,被發現時屍體早已爛出膿水,臭氣熏出十里地,房子是公有的,老人死後無人繼承又得歸還國家,於是老人那些老死不相往來的家人都想找警察通通路子,試圖遷入一個戶口;
她們談起被一夜被金融機構騙去八十萬的低保戶,說那人現在比死了爹娘還悽慘,成天裡不吃不喝,尋死覓活的厲害……
這些可能都是不錯的選題。刑鳴想,應該下車跟那些八卦的女人好好聊聊。但是他動不了。
他看見唐婉出現了。手裡提著一個滿裝污穢的垃圾袋,應該是出門倒垃圾。
唐婉扔掉手中的垃圾袋,走路依然挺胸抬頭,如同頸項纖長的天鵝,步態無比優雅。旁人叫她唐老師,她就微笑著點一點頭。刑鳴那種事事拿勁的氣質很大程度上遺傳自母親。那種氣質不可言喻不可企及,簡單點說,跟你們這些俗物不是一類。
儘管相隔五六米,刑鳴還是一眼看見了唐婉臉上的淤傷,年過半百的唐婉依舊細皮嫩肉,所以拳頭留下的痕跡分外明顯。這些令人不忍卒睹的傷痕使她的面容也一併老了。刑鳴印象中的母親是不會老的。
這個女人小時候被爹媽寵著,長大了被男人們慣著,這輩子沒受過委屈吃過苦。
白色寶馬在黑夜中應該很顯眼,但唐婉沒看見刑鳴----也可能看見了,唐婉朝兒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遙遙看了一眼,又掉頭走了。
刑鳴身體後仰,把自己的臉藏進黑暗之中,讓老舊建築物的陰影遮掉一雙潮濕的眼睛。
人跟人若真能老死不相往來,倒好。
他目送自己的母親離開視野。
這地界有錢人不多,像向勇那樣的已經算稀罕了。那些乘涼的女人以前特別羨慕住複式、開名車的唐婉,也因此格外樂於落井下石。她們剛才還當面誇她是仙女下凡,現在又背著說她是紅顏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