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2023-09-25 18:40:36 作者: 金陵十四釵/金十四釵
刑鳴來早了,等人等得無聊,跟街邊一個擺著象棋殘局的老頭兒槓上了。
也多虧刑宏教育得嚴,刑鳴打小涉獵廣泛,圍棋水平業餘五段,象棋、國象、橋牌這類的智力運動也算得上是觸類旁通。他看見幾個人圍著下棋的老頭,有踟躕不前的,有躍躍欲試的,想當然地以為是棋托行騙----揭秘街頭騙局本是《明珠連線》的一個選題,但台里沒批准,一直只是備選,一來嫌象棋運動不算普及,可能難以引起觀眾共鳴;二來台里的法治節目做過類似的選題,再往深里挖掘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走近了才發現,這個擺殘局的老頭兒跟那些動輒下注千兒八百的江湖騙子不一樣,心不黑,手不辣,一局棋明碼標價才收十塊,大晚上的在這麼熱鬧的地方擺攤,純屬打發閒余時間,下下棋解悶子。
刑鳴觀棋片刻,基本排除了對方是詐騙團伙的可能,職業病沒了,棋癮反倒上來了。
初中的時候翻過殘局棋譜,對常見的江湖殘局略有研究,刑鳴小試身手,執紅棋先行,結果乾淨利落地輸了兩盤,毫無招架之力。表面上這人又冷又傲不好親近,實則擰巴得很,比誰都愛較真,愈輸愈不甘心,愈輸愈不服輸,於是不敢怠慢,全情投入。眼看盤面上紅棋已占儘先機,幾步就能置黑棋於死地,刑鳴完全沒意識到有人已經來到他的身後。
那人俯下身,握住他執棋的手,領著他落下一個棋子。
手背與對方掌心接觸,一陣熟悉的通電似的感覺登時傳遍全身,刑鳴哆嗦一下,耳根子也跟著微微發燙。
「炮三平四,」這一招棋與自殺無異,將紅棋的優勢瞬間消解,老頭說,「將了。」
刑鳴懊喪,回過頭,仰起臉,看見虞仲夜。
老頭被這年輕人胡攪蠻纏一晚上,早累得腰酸腿疼兩眼昏花,嚷嚷著「路燈壞了,棋盤都看不見了」便起身收拾板凳,打算走人。刑鳴爽快地遞了兩張百元大鈔上去,粗粗一算,自己輸了十來盤,算了,也不要對方找零了。
每回都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待老人走遠,刑鳴棋癮未消,一邊跟著虞仲夜回到紅色大棚底下坐著,一邊不死心地嘀嘀咕咕:「虞老師還來的真是時候,我差點就贏了。」
兩人面對面坐下,虞仲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怎麼贏?」
「我都脫帽了,」「脫帽」是象棋殘局中的術語,非有點研究的人不會知道,「我這一方明顯占優,帥四進一,馬7進5,老爺爺不管棄馬還是丟車,都輸定了。」
「這個殘局紅棋必死,再掙扎也沒意義。」虞仲夜不跟小孩子爭口舌之快,遞上一隻浪琴表盒,「看看。」
「回來就好。不必看了。」其實駱優把這塊表扔出窗外的那一刻,反倒覺得肩頭的背負突然鬆懈,既愧疚也輕鬆。刑鳴反覆摩挲表盒,這會兒心思倒在棋局上,猶不甘心:「我象棋不精,圍棋倒還湊合。」
虞仲夜微微頷首:「聽老先生說過。」
洪萬良誇過刑鳴的棋藝比自己的女婿更高,殊不知是老先生年邁,自己的棋力衰退了,刑鳴膽大妄為,當場約戰:「那改天我跟老師下兩盤圍棋,我可以讓你三個子。」
此話一出,虞仲夜是真的笑了:「不知天高地厚。」
麻子老闆是虞台長的老戰友,對虞台長的喜好自然清楚,無需對方點單,就親自張羅擺滿了一桌子,都寡油少鹽清湯掛麵,又顧及年輕人的口味,上了些蒜香生蚝、香煎帶子之類的夜排檔看家菜。生意很好,大紅棚頂下上座率七八成,空氣里四散著油膩膩的煙火氣息。很香。
「虞老師琴棋書畫都精通,應該六七歲的年紀就開始學了?」刑鳴用手拿了一隻生蚝,捻了捻黏糊糊的手指,心道好笑:桌上油垢滿布,地上污水橫流,這麼個地方,談哪門子琴棋書畫啊?
虞仲夜道:「不是。」
刑鳴略一思忖,又問:「難道是洪書記喜歡下棋,你為了投其所好,後來才學的?」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無禮,沒想到虞仲夜居然毫不避忌地點了點頭,乾脆回答:「是。」頓了頓,輕輕一笑,「學廣容易學精難,能唬住老先生就夠了。」
紅棚下,長桌上。虞台長不怎麼說話,可能慣於以身體「傾訴」,反倒不慣與人用語言交流。虞台長也不怎麼吃東西,只讓老闆送來二兩裝的古窖龍泉,不算什麼好酒,他也不豪飲,只偶爾舉杯,似沾一沾嘴唇。
虞台長的胃不好,說過喝酒只陪喜歡的人,還是捨命相陪。
刑鳴問罷了林思泉的近況,知道差不多快好了,總算鬆了一口氣----台里的人多半喜歡咀嚼這類故事,輔之一詠三嘆,津津有味。實在無話的時候他就悶頭吃東西,一整天都忙著新一期的《東方視界》,滴水未進,確實餓了。
難得兩人平心靜氣地面對面坐著,即使相對無言,刑鳴仍覺還挺享受。按說以前,三句話不到虞仲夜就得把他摁到床上猛操,舌頭侵入他的口腔,性器頂入他的身體,無厭地攻占,無度地索取。
但事情怪就怪在這裡。彼時他們赤身裸體同床共枕,他覺得這個男人陌生得可怕,現在同處這嘈雜環境,相距一米有餘,他反倒感到對方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