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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40:36 作者: 金陵十四釵/金十四釵
剛踏進大辦公區,阮寧就通知他去總編室,笑嘻嘻地遞眼色,說王編輯要見他。
刑鳴揣著自己的新選題與大綱去了,畢恭畢敬地遞上去,然後站得筆管條直,靜待對方教誨。
「周六來家裡,怎麼不多坐一會兒?」
「聽師母說您在忙,不敢耽擱您的時間。」
「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王編輯推了推眼鏡,細細審閱刑鳴帶來的大綱,問,「這大綱改得不錯,自己弄的?」
「也不算自己弄的,還是照您老的教誨,一點點完善的。」
話一出口,刑鳴就發現自己是真變了,變得皮實了,也踏實了。以前他不屑向人低頭,即使偶爾低頭,也都帶著狡黠的算計與野心----低頭意味著妥協,妥協意味著示弱。他比死還不願意。
但他現在居然願意了,仍以筆直身姿等著對方開口,誠懇而謙遜。
俄而,王編輯搖頭,嘆氣,說選題還是太過艱險,但這世界到底是你們的,你們年輕,放肆,不服輸又不怕死,沒準兒真能闖出來。
然後他又點頭,揮手,說行了,就定下這個選題與大綱,我祝《東方視界》馬到成功,一鳴驚人。
刑鳴退出總編辦公室,還在門口就克制不住內心激動,使勁握了握拳頭。人沒來得及走遠,就聽見裡頭的王編輯跟同事瞎吹,口吻洋洋得意:「這煙是虞叔從英國給我帶回來的,就前天,他還親自給我點上了……」
刑鳴忍不住笑了,心說這人的脾氣也有意思,老小孩兒似的,只能順摸,不能逆捋。
回到辦公室,將任務分工完成,便推著蘇清華的輪椅,帶他去明珠園裡轉轉。
蘇清華有些年沒踏入明珠園了,一直皺著眉頭眯著眼,好像哪兒哪兒都不太認得。明珠園竟與這座城市一樣,一半還維持著創台之初的古樸優雅,一半已隨時代發展,化作鋼筋鐵骨,面目全非。刑鳴推著蘇清華漫無目的地閒逛,帶他看花,看樹,看那些頗具年代感的建築和近兩年才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
半路上,刑鳴看見蘇清華的皮鞋鞋帶散了,便跪在他的身前,低頭替他繫上。
系好鞋帶,刑鳴仰起臉,自下而上地望著蘇清華。他有的時候不敢看他。蘇清華本質上是個情緒很澎湃的人,極易大悲大喜,可他的菸灰色眼睛天生十分憂鬱,受傷之後,臉上也常有一種悲壯而淒涼的神情,令人不忍卒睹。
許是今天陽光不錯,密匝匝的光線從樹枝間篩下來,照亮鬢邊白髮、眼角細紋,令這張飽經滄桑的面孔格外寧靜安詳。刑鳴靜靜看著蘇清華,思緒不由回到十多年前,自己的父親與這個男人抱著吉他彈唱:在這黑夜之前, 請來我小船上……
蘇清華也微微低頭看著刑鳴,突然他正視前方,神色由平靜轉為異樣。刑鳴站起身,轉過頭,發現虞仲夜正朝自己走來。
虞仲夜與蘇清華是老相識,難得見面,便留他一起吃晚飯。
光是想想三人同桌的場面,刑鳴就覺得尷尬,虞仲夜興許不介意一次次被人點著鼻子大罵,但蘇清華未必能自在。
何況他心裡有鬼,紙包不住火,虞仲夜每每望向他的眼神,常燙得他皮開肉綻,好像下一秒就會自己燃起來。
刑鳴不想去,推說要出差,事實上他還真是要出差,但虞台長的態度不容分辯。
這次換了個地方,不是麻子老闆的紅色大棚,而是一間日式居酒屋。
進門便是暖融融的橘色燈光,乍一眼以為店面不大,往深了走才發現別有洞天。概念廚房敞開可見,別的地方倒是典型的日式風格,古樸又高雅,文藝點的形容就是有一種俳句的格調,一看就知道消費水平不低。
人不多,非包間的地方坐著一些食客,正在用日語交談。
這兒的老闆是日本人,一口漢語卻比不少中國人還流利。看上去他一早就認識明珠台台長,熱情地引三人進包間,問虞仲夜,要不要把他藏這兒的酒取出來?
虞仲夜問蘇清華的意思,蘇清華便說:「虞台長人太金貴,酒太好,估計是喝不慣我們普通老百姓愛喝的酒。」
「何必當著你徒弟的面說氣話,」虞仲夜表現大度,輕笑道,「陪你就是了。」
居酒屋裡沒有蘇清華喝慣了的那種白酒,老闆特意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回來。蘇清華年輕時長得中不中、洋不洋的,老了以後又傷又病,就只剩楞楞瘦骨,平日裡那點老毛子基因不顯山露水,可一上酒桌就厲害了。
90度的伏特加不在話下,70度的老白乾又算得了什麼,話沒聊幾句,菜也沒上桌,兩人接連碰杯,已喝了大半瓶。
氣壓很低,氣氛怪異,這兩人顯是根本聊不到一塊兒去。刑鳴口乾舌燥,混身骨頭錯位似的彆扭,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倆老東西不痛快,幹嘛連累自己也不自在?他咽了口唾沫潤潤嗓子,起身想給自己也倒杯白酒。
虞仲夜出聲攔他:「你不准。」傾身向前,抬手撫摸他的額頭,探查他的體溫:「你燒還沒退。」
這個男人的手勢很奇妙,帶點情慾的意味,手指從他額頭滑向太陽穴,又順著他臉頰的輪廓滑向他的下巴,溫熱的指腹引發一串細微電流,刑鳴反倒打了一個寒噤,趕忙扭臉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