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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6:17 作者: 匪二
    我撥開他的手,一臉平靜地道:「我只是想和我爸道個謝,被他養育了這麼多年,我欠他良多,卻從未認真給他磕過一個頭。」

    沈鈞抿緊薄唇沒有吭聲。

    我緩緩站起來,手掌撫過我爸冰冷的臉,對沈鈞道:「你也給我爸磕一個吧。說到底,還是你欠了他。」

    沈鈞神色微動,眼裡飛快地掠過一抹光。他靜立了片刻,在我靜默的目光中,雙膝微彎,最終跪了下來,沉默無言地對著我爸跪了一個頭。

    等他起來後,我輕輕地說:「沈鈞,你先出去吧,我想和我爸說幾句話。」

    沈鈞頓了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我點頭,等沈鈞出去後,打了盆熱水,將毛巾浸濕,開始替我爸擦拭身體。擦完後,又幫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我爸在病床上躺了快三年,這還是第一次穿他原來的衣服。原本合身的衣服因為削瘦,顯得有點寬蕩蕩,好像衣服裡面的不是真人,而是用紙裁成的紙人一樣。

    我的眼淚撲簌簌是往下掉,不小心掉到我爸臉上,趕緊手忙腳亂地幫他擦去。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眶裡的淚水逼回去,開始替他整理頭髮。

    沈鈞不放心我,中間進來了一次,又被我請了出去。

    將我爸整理好後,我想要說些道別的話。可是呆坐了許久,我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腦子裡面空茫茫的,像是一汪被抽乾的泉水。

    我靜靜地注視著我爸,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一處傷疤上。那個傷疤是我八歲那年,被一隻流浪狗追的時候,為了保護我而落下的。

    我的手輕輕從傷疤上撫上,記憶像是被打開的魔盒,伴隨著微微的嗡鳴聲,洶湧而來。

    我想起我不好好學習時,我爸訓斥我時生氣又無奈的樣子,想起我受傷時,他著急心疼的模樣,想起我結婚時,他牽著我走向沈鈞時,那欣慰又不舍的目光。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無條件的愛我、寵我、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我。

    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瞬間將我淹沒,我再也承受不住,牢牢地攥著我爸的手,無聲地痛哭起來。

    蘇綿綿和許聯進來的時候,我剛擦乾淚,坐在病床前發呆。

    蘇綿綿一見我就嗚嗚地哭了起來,拽著我的手,泣不成聲地說:「璐璐,你別難受,伯父這樣也算是解脫了。」

    我提起唇角,笑著嗯了一聲,安慰她道:「我沒事,你別哭了。」

    蘇綿綿見我平靜的模樣,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嗷了一聲,開始嚎啕大哭,「你難受就哭出來,別憋著。」

    我拍著她的背,聲音很輕地說:「我不難受,你說的對,我爸這樣也算是解脫了。」

    蘇綿綿哭得更大聲了。

    許聯將蘇綿綿從我懷裡接過去,摟著他,面色肅穆地看著我,「節哀,別太難過。」

    蘇綿綿哭得那樣哀泣我都沒有哭,不知道為什麼卻被許聯勾出了眼淚。我抽了抽鼻尖,抹了把眼淚,艱難地說了聲好。

    我爸在南市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我也不想費功夫搭建靈堂。所有人陪著我在醫院守了一夜我爸,就算是守過夜了。

    第二天就送去火化,進去的時候,明明那麼大一個人,出來的時候就剩下一捧灰,裝在罈子里輕飄飄得跟沒有重量似的。

    紀嘉和從我提出那個要求以後就不見了,一直等我爸燒成灰才出現。滿面風塵,手裡同樣抱著一個罈子。

    我知道他這是答應了,手掌在我爸的骨灰罈上撫摸著,輕輕道:「謝謝你,哥。」

    紀嘉和用力地抹了一把臉,聲音陰沉如水,「我不是為了老頭子,而是為了我媽。雖然我媽嘴上沒說,但我知道,她……」他好像有點說不下去了,撇過頭,深吸了一口氣,「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爸的老家在距南市不遠的一個小縣城,開車回去需要四個小時。

    我和沈鈞、紀嘉和連同司機四個人一起回去的,用了兩天時間採買,又挑了個吉時,挨著我爺爺奶奶的墳將我爸和紀嘉和的媽媽埋進了土裡。

    回到南市,我和沈鈞一起回別墅。沈母仍在,看我的目光仍舊不友好。

    我已經提不起精神理她了,連叫都沒有叫一聲,直接上了樓,開始埋頭大睡。偶爾起來上個廁所,或者吃兩口飯。

    沈鈞一直留在家裡陪我,公事全部用電腦處理,開會就把公司的人叫到別墅來。偶爾實在避不過要去公司,就會匆匆去,又匆匆回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就緊緊地抱著我,卻什麼都不會說,似乎用無聲的態度告訴我,有他在。

    頭幾天的時候,蘇綿綿也會來陪我,但是看我除了睡覺,什麼都不做。除了嘆息,她也不知道說什麼。

    一連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個多月,有天早上醒來,發現外面下雪了。

    南市很少下雪,我在這裡生長了這麼多年,下雪的次數一個指頭都能數過來。

    我裹了件大衣,從床上爬起來,去外面看雪。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腳踩上去咯吱吱地響。也有薄薄的雪壓在枝頭上,風一吹就撲簌簌地往下掉。

    我在別墅外面呆了大半個小時,就聽到屋裡傳來沈鈞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看見他從裡面衝出來,一向冷厲的臉上帶著焦急。

    待看見我安安穩穩地站在外面的時候,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抓住我的手,低聲問道:「怎麼跑到外面來了?」

    聽出他語氣裡帶著難掩的小心翼翼,我心裡又漲又酸,避開他的視線,低低地說道:「出來看看雪。」

    沈鈞拉著我往回走,「外面太冷了,坐在屋子裡看吧。」

    我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才發現他身上只穿了單薄的睡衣,臉色凍得有些發青,便問他,「你怎麼穿這麼薄?」

    沈鈞側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忘記穿了。」

    我默了默,問他,「是跑出來找我所以沒顧上嗎?」

    沈鈞沉默著沒說話,像是默認了。

    我唇角上彎,艱難地笑了笑,澀聲道:「放心吧,我不會自殺的。」

    我爸將我養這麼大,費了那麼多的工夫,我怎麼會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呢。不管過得有多艱難,我都會活下去的。

    沈鈞沒說什麼,進屋後,倒了杯熱水塞進我的手裡,「喝點熱水,我去樓上換衣服。」

    我垂下眼瞼,叫住他,「我想搬出去住。」

    沈鈞轉身的動作一頓,側著身,幽深的目光盯著我看了片刻,「你想去哪住?」

    我雙手捧著杯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裡面的開水,「我想回我的公寓。」

    沈鈞沉默了良久,「好,我讓李秘書去安排。」

    我低低地說了聲謝。

    沈鈞道:「不必謝我,你開心就好。」

    沈母知道我要搬走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點複雜,不過卻什麼都沒有說。

    我提著行李箱,在沈母面前站定,一臉平靜地望著她,「當年確實是我間接害死了沈鈞他爸,但是我爸也是沈鈞間接害死的。兩兩相抵,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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