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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4:59 作者: 事後瘋煙
    隔著超市監控視頻,錢多多看見自己的母親與林沂在說話。

    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凝重,因監控里聽不到任何聲音,他難以從兩人的表情上摸索到聊天內容。

    從側門過的客人也配合的很,大半天也沒人過去結帳,林沂站在收銀台前,嘴巴時閉時合,時而淺淺一笑,眉眼裡卻流露出茫然。

    錢多多給他發了個消息,問他要不要喝水。

    直到錢母離開,他才從褲兜里摸出手機,對著屏幕發了一會兒呆,良久才開始打字,好一會兒功夫錢多多才聽見自己手機在響,僅有『不渴』一個字。

    積雨雲厚重如山嶽,在它來臨前往往會有碎雨而下,用以提示雲下的人早早做好應對之策,或躲避或熬上一碗薑湯,給被雨淋濕後的自己驅寒暖身。

    一片小小的晦暗並不足以引起讓錢多多的警惕,他用不懼風雨的自信堅信這不過是一場過雲雨,片刻就能過去。

    所以他在大雨磅礴里淋濕了個透徹,一場大病來襲也終於讓他看清,命運早在兩人相遇之前便布下的重重玄機,先前的靠近不過是個假象,上帝的最終目的是要將他兩人分隔在世界最兩端。

    錢多多有個表姐,叫謝依,早幾年嫁到了鄰市,最近趁著國慶放假便回娘家小住半月。她母親與錢多多的母親是親姐妹,這次回來自然少不了要有來往。

    謝依與錢多多的大哥錢南山同歲,兩人自小關係就好,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同一個學校。三年前錢南山離世,哭的最凶的人里也有她一個,為此還掉了肚裡不滿兩月的孩子。

    興許也是因了這個原因,她這幾年很少回N市,這次回來先同母親去了錢南山的墓地,回來時眼睛還是紅的。

    正當錢多多絞盡腦汁想如何才能哄回林沂時,謝依的電話打來了。

    說自己就快到超市,問他現在在哪兒。

    「在二樓辦公室呢,我馬上下去,在大門口等著你。」錢多多說。

    謝依自從懷孕後尿頻便找上了她,所以當見到錢多多後,沒有闊別已久的重逢之語,只問廁所在哪裡。

    錢多多一面將他往側門帶,一面盯著她有肚子問:「這都幾個月了,小姨還放心讓你一個人出門?」

    「快六個月了,成天就跟馱了塊大石頭在身上一樣,能活活把腰給累斷。」

    錢多多笑了笑:「嫌累還要生二胎,你這是自找的。」

    她舉起手拍向他的後腦勺,就像小時候一樣,以姐姐的身份說道:「你這臭小子,敢說你姐我,你當我樂意生啊,還是我那婆婆說家裡只有一個孩子太冷清,正好又趕上國家開放二胎,吵著鬧著非讓我再生一個,可把我給後悔死了,嫁那麼遠……」

    兩人說著說著就到了側門,女人的聲音在嘈雜的氛圍里極具穿透力,隔著老遠林沂便注意到了她。

    錢多多權當中午的事情沒發生過,待走近後,他向林沂介紹道:「這是我表姐,剛從鄰市過來。」

    當林沂與謝依的視線交接上時,他的瞳孔急劇的收縮又急劇的放大,錢多多的笑容與話語統統傳遞不過來。

    這是一幕故人重逢、無關之人無法插足的場景,隔著近十年的歲月,林沂精準的從那人臉上找到時光未消磨殆盡的痕跡,是造成他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獨有的痕跡。

    這張臉他重複回憶了無數遍,每每想起只恨不得再見時能給她幾個耳光,一洗自己當年的逃避和懦弱。

    明顯謝依也認出了他,已被時光風化的年少懵懂愛戀頃刻間又凝聚成型,眼前的這個似走在了時間之外,事隔多年,絲毫未變。

    澎湃過後,當年在傷心之餘做下的錯事而造就的悔意,正勢如破竹的直衝腦頂,不等對方開口質問,她便敗得潰不成軍。什麼都來不及,說再多也無益,被定格的過去無法更改,縱是彌補也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錢多多推了推謝依:「廁所就在左手邊,你自己過去,我在這裡等你。」

    風水輪流轉,當初逃得最快的是林沂,如今換成了謝依。她連著應了幾聲,蹩腳的掩蓋了心底的慌張,從而倉皇而逃。

    有個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陷進了這場一觸即的戰爭里,最大的不幸是他還一無所知,仍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

    他說:「我表姐也屬馬的,跟你同歲,不過看起來比你大多了,必竟女人一生孩子就容易顯老,別看她現在這樣,上學那會兒還是個班花呢,聽我大哥說……」

    「錢多多……」林沂將他後面的話打斷,一副已醞釀得見血封喉的□□,僅在一念之間被打翻。

    對自己同樣也對錢多多,他近乎有些不忍將這個已知的謎底揭開,然而人在末路總會心存僥倖,將造化弄人這四字摒除在外,只往最不可能發生的那個方向看齊。

    他幽然開口道:「你大哥……是不是叫錢南山?」

    被給予了厚望的人渾然不知,卻還以為是場奇遇,意外而驚訝的回答:「你認識我大哥?」

    命運就是一個球體,能讓兩個錯肩而過的人再次重逢,也能讓不想再見的人、不想再回顧的事,重新將你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禦網一擊而碎。除非跳脫出這個格局,不然就永遠只能陷在方圓之內,任其一遍遍凌遲你----

    恨一個人能恨到什麼程度?最狠決無非是想讓他死。只是,是否在逝者已逝之後,由逝者一手造就的恨就能一筆勾銷?

    林沂不知道能不能,只知道自始至終,都未得到錢南山一句帶有歉意的話。

    這時正好有個顧客前來結帳,見林沂動也不動便催促了一句:「到底要不要收錢?」

    林沂輕笑一聲,笑聲卻是從鼻腔發出,他說:「收,當然收。」

    人的大腦皮層何其強大,只在一剎之間,無數抽象的畫面便在腦中流轉,交錯在一起衍生出雜亂無章的思維。

    「不過……現在只收紙錢,超市老闆有個兒子在陰間,你燒了他正好他能接上。」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戳人心的話。

    錢多多的腦子『嗡』的一下炸開了,沒有任何前兆,他便拋出這麼一句陰狠話來,而說出這話的人,此刻正心滿意足的看著自己。

    已有人搶先為死者抱不平:「有毛病吧你,不想干就別干,說的什麼不人不鬼的話……」

    那顧客瞪了林沂一眼,接著便轉身去了側門。

    經由那人的挑撥,錢多多的心火也燒得蔚為壯觀,他猛的湊到林沂跟前,揪住他衣領惡狠狠的問道:「我大哥怎麼得罪你了,犯得著你這麼說他?」

    他不卑不亢,並且帶著一副義正辭嚴的表情與他對視著,良久,從他的口中又蹦出幾個比寒冰還沁骨的字來。

    林沂將嘴唇湊到他耳邊,聲音極輕:「天道循環,報應不慡,他該。」

    「我□□祖宗……」錢多多一把將他推開,照他左臉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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