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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4:40 作者: 楚一一
    那隻眼是小孩子獨有的黑白分明,還沒有因經歷太多世事而變得昏黃而渾濁,可是在饒朗看來,那隻眼像畫冊上那來自地獄的惡鬼一樣,儘是血紅的。

    雷,才是饒朗關於那個下午和以後的記憶拼圖中,所殘缺的那最後一塊,

    對於雷的本能的深深畏懼,讓饒朗的記憶出於自我保護,完全忘記了他有這樣的一位堂哥。

    如果是這樣,故事的每一個細節當真便會如拼圖一般,嚴絲合縫的合併上了。饒朗也並不會疑惑,為什麼雷一定要親自動手殺了饒峻----其實按饒峻現在這樣的身體情況,且不說他活著和死了並沒有什麼分別,而且雷只要耐心的稍微等上一等,相信不出幾年,饒峻自己也就會一命嗚呼了,並不需要勞煩雷動手。

    可是雷是一定會親手殺了饒峻的。這是他心裡最深層次的需要。

    那個必須親手殺死饒峻的原因,藏在雷嗜血的本能里,藏在雷深深的仇恨里。

    藏在那樣一個下午,深深驚駭了饒朗、讓饒朗本能選擇忘卻的狂喜眼神里。

    作者有話要說:  成長中最痛苦的記憶是什麼?

    ☆、第70章

    好像一切都理清楚了,在饒朗的頭腦中,每一個記憶碎片都好似變成了拼圖的一個小塊、能夠一絲不差的扣在一起,如果自己是在寫一部推理小說的話,好像故事主線的邏輯閉環也已經完成、挑不出一點的毛病。那麼,自己可以開口告訴面前急著回家看比賽的警察、告訴全世界,其實這個關於兇殺的故事真相就是這樣嗎?

    饒朗很想。

    但是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不是這樣。

    直到這時,就算自己看似聰明的理清了每一條線索,但是饒朗發覺自己心裡那一種本能的不安,那種脊背一陣陣發涼的感覺,始終沒有半分退去。在這種極度的驚駭之中,饒朗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他反倒是笑了----到了這會兒,他幾乎有點佩服雷了。雷就那樣突如其來的出現,只用了兩次潛入自己的房間、其中第二次就直接引爆了人命關天的這麼大一件事,對著自己所說的話極少、不過那麼輕飄飄的幾句,語氣也是輕輕的、至為平淡的。可是,雷給饒朗帶來的,卻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不止是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件案子,而是恐怕會一直不停的蔓延,像那可以隨著空氣傳播、遭人痛恨卻又令人毫無辦法的病菌一樣,覆蓋了饒朗後半生所有的時光。

    真厲害啊,雷。

    饒朗忍不住在心裡慨嘆著。

    帶來這樣殺傷力級別的傷害,到底是精心策劃,還是無意為之?可是無論如何,無論是通過理性一步步完美而不出一絲差錯的布局,還是通過感性的本能即興發揮、在面對饒朗時依據他的反應即時說出了那樣的幾句話,毫無疑問的是,雷,都是一個天生的惡魔無疑了。

    這樣蠱惑人心的能力,是惡魔的天賦。

    因為,饒朗這樣坐在這裡,看似好好的、坐在一個普通的警局房間之中,其實這時他已發現,他的記憶和內心已經完全是支離破碎的了----雷用了簡單的兩次出現,和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徹底摧毀的是饒朗相信這個世界、甚至相信他自己記憶的能力。

    饒朗後背發涼的坐在警察的對面,他能看出那個警察快點搞定了案子、快點打卡下班的急切,可是他真的沒有勇氣開口來配合他的這樣一種急切,因為他的心裡即便構架了這樣一個邏輯完整的故事,仍然是半點底也沒有:沒錯,如果能確保自己的記憶是真實無疑的,那麼事情的真相應該是自己所推論的那樣,可是----

    自己的記憶……真的是準確無誤的嗎?

    連饒朗自己都不知道了。

    伴隨著雷的兩次出現,每一次,都給饒朗相信自己記憶的能力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第一次,雷的突然出現讓饒朗知道了,雖然自己在那個下午的確遭遇了那樣一種在自己的人生中不會出現第二次的不安,可自己不單單是自己潛意識裡推測的那樣一個受害者,正相反,自己也是那手持著尖刀揮向對面的兇手,自己也是那樣一個暴力嗜血的惡魔。

    第二次,雷直接把還活著的饒峻帶到了自己的面前,讓自己一直以來篤信無疑的、那饒峻早已死去的記憶,一下子被擊得粉碎。又通過雷不知是精心布局還是無意的提點,饒朗再一次改寫了自己的記憶----原來那個下午的往事,並非只有身為當事人的饒峻和饒朗知道,那沒有閉合嚴實的窗簾外還藏著另一隻眼,狂喜的注視著這猥瑣繼而血腥的一幕。那隻眼的主人,正是雷無疑。

    自己的記憶……真的是準確的麼?真的能還原事實的真相麼?

    還是……一切都是在事實的基礎之上,又經過了自己的美化和篡改?

    饒朗動搖了。

    他想到自己成年之後,伴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日益嚴重的心理疾病,會不會這些症狀已經開始侵入、影響自己的大腦,影響自己對事實的認知?

    他又想到那一個他本不願回憶、只想本能逃避的下午,在不開燈的房間裡,小小的自己是怎樣揮刀拼盡全力刺向對面,好像這個世界不會再有明天、好像這就是放出了一切凶神惡煞的世界末日修羅場,在覺得對面的人身體裡奔涌而出的番茄醬濺到了自己的臉上,涼涼的、甜甜的----饒朗坐在警局裡,發現自己的記憶又開始模糊了,他不再確定那時小小的自己,感受到這樣一絲絲的甜意,臉上的表情是不是並非迷惘,而是帶著愉悅的笑意,甚至眼底里也藏著狂喜呢?

    藏著和窗外那一隻偷窺的惡鬼般通紅的瞳仁之中,一樣的狂喜。

    藏著和天生惡魔雷眼中,一樣的狂喜。

    那麼……自己也有可能,是這樣天生的一隻惡魔了?

    本來終於清晰的記憶,一幕幕又開始逐漸變得模糊----就好像小時候為了跟那一直冷漠的媽媽稍微能夠親近一些,尚不懂得自尊和自持為何物的自己一直賴在媽媽做飯的廚房裡不肯走,不知為什麼饒朗印象很深刻,那一天是一個冷冷的雨天,不是寒冬、但是走在外面的街道卻幾乎能從口中哈出白氣來的那種,媽媽那天做的是什麼呢?是熱熱的蘿蔔湯吧,騰騰的熱氣就不斷熬煮著的鍋里升起來,撲在那被外面的冷風吹得涼涼的窗戶上,那窗戶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白的霧氣,如果想要透過這樣的窗子去看外面的世界、那麼一切都會變得模糊起來了。小小的饒朗看得有趣,想起冬天時因為教室里人多、溫度要高一些,窗子也總會蒙上一層這樣的霧氣,調皮的男孩子們總會拿手指在窗子上畫出各種各樣的圖案,比如長著角的怪獸、或者哪位老師的惡搞畫像。饒朗面對著廚房裡蒙了霧氣的窗子,一時興起,也衝著窗子伸出一根手指去,想著畫一張媽媽的臉應該不錯吧?媽媽長得那麼好看,雖然她總是不笑的,也比其他同學的媽媽還要好看得多。可是饒朗的手指還沒有來得及靠近窗戶,就被媽媽一巴掌給打了回來,媽媽開口說話的語氣比那一天窗外冷冷下著的雨還要冰涼:「不要在這兒添亂。滾出去。」那樣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切斷了饒朗想要跟冷漠的她變得稍親近一些的最後一絲機會,小饒朗離開廚房前仍是戀戀不捨的望了最後一眼,媽媽那好看的背影正映在那因溫暖霧氣變得模糊的窗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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