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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4:40 作者: 楚一一
小小的饒朗調動著自己所有的理論知識和對於現實生活的認知,想要弄清楚、想明白眼前的一幕。可顯然,想要弄清現下里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顯然已經超過一個小孩子的能力範疇了。所以,饒朗越是用力的去想,越顯得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極致天真和懵懂的神情來。
饒朗覺得自己的臉上,有那麼幾個小點,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冰涼。啊,是了,媽媽的草莓果醬在吃吐司以外的時間裡,都是被媽媽好好的收在冰箱裡的,所以草莓果醬吃在嘴裡一直都是涼涼的。饒朗不知道,是不是對面那人身體裡噴出的草莓果醬,濺了那麼一兩滴到自己的臉上,所以自己的臉上才會感覺到涼涼的呢?
在現在的饒朗的眼裡,那個拼著一身的狠勁、把刀狠狠的扎向了對面,卻又怯弱的後退、也許還沾著滿臉的血污的小孩,那樣的狠厲卻軟弱,那樣的殘酷卻天真,難道不是像極了惡魔與天使的結合體?那樣的一個下午,那樣的一個時刻,人性中最為複雜的兩個極端,竟完美的在一個小小的身軀里相互碰撞、融合,在這個小小身軀的臉龐之上,呈現出最為恐怖、卻又絕美的神情來。
想到這裡,饒朗就本能的不願繼續再想下去了。他是……殺人犯麼?也許吧。饒朗知道也許再想下去,就不得不去面對這樣的一個事實,所以饒朗本能的迴避掉了。因為在長大後的饒朗的認知里,那樣狠狠的、深深的兩刀,是足以致命的,再加上回想起媽媽用冷得讓人結冰的語氣說出的那樣一句:「他死了。」讓饒朗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在意識里已經認定了那人死在了那天下午的那場事故之中。
只是,饒朗沒有想到,記憶也是會騙人的。尤其是小孩子的記憶,很容易出現偏差。小孩子往往是絕對自信的,小小的饒朗認準了自己的刀是狠狠扎向了那人的心臟,其實,那么小的一個孩子,又哪裡有能力在一瞬之間,清楚的摸清了對面之人的心臟位置所在、並向著那個位置分毫不差的瞄準呢?所以,其實那時的饒朗,是扎得偏出去了一些的啊。
所以,現在,饒峻才能再一次的出現在了饒朗的面前。
帶著他那樣一張虬結著醜陋的疤痕、像一條讓人厭惡而噁心的爬蟲趴著不願離去的臉,讓饒朗一瞬意識到,無論自己再怎麼長大,一旦再被拋入那條讓他本能恐懼的危險洪流,他還是什麼都做不了,還是那個只能蜷縮起整個身子瑟瑟發抖的無助小男孩。
饒峻為什麼還能活著?!饒朗在心底無聲的呼喊著。
如果這時,突兀的出現在饒朗面前、帶著醜陋傷疤的這張臉的主人,能夠往上撩起他的T恤的話,饒朗便能看到,他的胸部位置,有著一條更為巨大的噁心爬蟲,一動也不願挪動的似是在啃噬那人的心臟,不斷攫取他體內的生命力。而那道像巨型爬蟲一般的疤痕,與饒朗的記憶相左,到底是距離心臟所在的位置,偏離了那麼些許。
也就是那毫釐之差,讓那人活了下來,能夠活到今時今日,再一次的出現在饒朗面前。
「沒想到吧?」
靜靜的對峙一番之後----饒朗因為太過恐懼,並不能確定這對峙的時間到底有多久,在饒朗的心裡可能已有半小時之久,不過也許在現實世界裡,也就是短短的半分鐘。這時,一個聲音輕輕的在房間之中響起。
因為在剛才的那樣一陣對峙中,沒有任何人挪動過,就好像正在捕獵中的野獸,總是屏氣凝神、一動不動,擔心再細微的一個小動作也會驚動了對面的獵物、錯失了最佳的攻擊時機,而對面的獵物更不會輕舉妄動,唯有耐心而大膽的等待才有希望為自己贏得逃生的一絲機會。所以,沒有人會去冒險開燈,以至於整個房間裡,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黑暗和寂靜,似是一對孿生兒,寂靜在黑暗之中總好像會被無限的放大。所以在這樣暗寂的環境之中,雖然那突然響起的一句、說那話的主人已把聲音放得無比的低,卻仍向平地一聲驚雷,會讓房間裡所有人都被突然驚得跳起來,包括說那話的人自己在內。
「他還活著。」
所以,在說出第一句話的聲音響起之後,那聲音自己也猶豫和等待了好一會兒,才用更輕的、近乎氣聲的聲音,說出了第二句。
然而這更為輕聲的第二句,迴蕩在饒朗的心間,卻比第一句更為驚天動地。
直到這樣一句胡響起,饒朗才知道饒峻的突然出現,給自己帶來的恐懼到底深到了什麼程度。
因為直到聽了這樣一句話,饒朗才猛然意識到----這句話不是「我還活著」,是「他還活著」,是除了饒峻以外的另一人說出的!房間裡除了饒朗和饒峻,還有第三個人在!
饒朗這才強撐著把自己的頭從恐懼的洪流之中暫時的抬起,帶著小鹿般驚慌失措的眼神環視房間四周----太過深沉的恐懼攫取了他的整副身軀和靈魂,讓這時的饒朗不再是凶暴的野獸,而只是軟弱的、等待著被對面野獸狩獵的目標獵物。
一番環顧之後,饒朗這才發現,是雷。雷不知何時,靜悄悄的站在房間暗處的角落。看他的姿勢和感覺,應該已經站了許久。
在發現了雷的存在之後,饒朗發現,自己心中那股和十多年前下午雷同的本能不安感,更為強烈了。似乎……饒朗這時才發現,似乎從上一次雷出現在自己的房間之後,自己的這股不安感就是對雷而生的。
可是為什麼,這股本能的不安,會從饒峻的身上被轉接到了雷的身上?
雷那張和饒峻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龐,已經讓記憶回來以後的饒朗不難意識到,雷一定就是饒峻的兒子無疑了。可是為什麼,就算雷是饒峻的兒子,為什麼自己會面對雷的時候產生了更為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甚至會強過了在面對饒峻本身的時候?
這沒道理啊。
這樣一股強烈的好奇和疑惑,終於讓饒朗的腦子被迫艱難的重新開始思考。伴隨著大腦的重新啟動,饒朗戰戰兢兢的開始打量起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饒峻,這時他才發現,饒峻的狀態很不正常。
是的,這張臉上還是帶著那樣的一陣笑意。可細看下來才能發現,這不再是以前那種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笑容,而更接近於一種痴痴傻傻的笑容。如果饒朗有勇氣終於望向了饒峻的一雙眼,他更會發現,這雙眼早已是昏黃得如同鱷魚的眼睛一般,可能在許久以前的時光里,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和神采。
「別看了。」
在饒朗強逼著自己努力壓下渾身的狂抖、才敢向著饒峻看去,沒想到雷又是輕聲的一句,就打消了饒朗所有努力的意義。雷輕輕的說:「他還活著,可等於死了。」
饒朗心裡的不安和恐懼沒有半分消退,他不敢說話,更加不知道這時能說些什麼,只好繼續狂抖著沉默,聽著雷繼續說下去----或許這時候,應該叫他完整的名字,饒雷了。
雷說:「曾經小時候的我,也和你一樣,覺得他無比的強大,是最兇猛的野獸,只無法戰勝的穿著堅硬鎧甲的將軍,只會狠狠的傷人,自己不會有半分受傷。只是,我們都太高估他了。他……並沒有那麼強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