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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4:40 作者: 楚一一
    還不是因為,自己內心那樣一種不安全感,那樣一種深深的恐懼,從來沒有消退過啊。

    所以,長大了又有什麼用?饒朗苦笑著發現,自己還是被一瞬間打回原形,重新變成了那個軟弱、無助,只想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裡假裝對所有的危險視而不見,或者顧不了身邊其他任何人只想一門心思趕快逃走的小男孩。

    因為那樣一種深深的恐懼,已被根植入了心底的最深處,沒有辦法拔起了。那恐懼之下的根莖,早已長進了自己的每一條血脈之中,要怎麼去拔?

    饒朗這般狼狽,是因為他看到,原來此時已經有一張臉近近抵在他的眼前,那張臉的鼻尖與饒朗的鼻尖,近到了幾乎只有一毫米的差距,一個輕微的晃動就會觸碰到一般。

    如果這只是一張普通的臉,饒朗應該只是會被過度的驚訝所短暫嚇到,然後就能恢復平靜,按自己的計劃展開行動,也不至於完全失控。

    可是饒朗看清了,這樣的一張臉,除了因不知經歷了歲月怎樣的磨礪與考研、而顯出一道道過分滄桑的深深皺紋溝壑以外,右邊的臉頰之上,還有一道長長的、駭人的、像一條醜陋而恐怖的爬蟲一般臥著的傷疤。

    這讓饒朗在一瞬之間,腦子裡好像有一道閃電劈過一般,明白了眼前的這人是誰。

    是饒峻。

    竟然是饒峻。

    竟然是那個曾經被自己喊為「伯父」的人。

    在雷突然出現、喚醒了饒朗的全部記憶以前,饒朗對饒峻的記憶,就停留在那樣一個下午,饒峻帶著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笑容,把饒朗拉進那個不開燈的房間,對他說:「平時不讓你看的、你又最喜歡的動畫片,我偷偷給你放。」再之後,除了那一隻伸向自己的、逐漸開始爬上了皺紋的手,那從自己的大腿根部不斷鑽上來的涼涼的風,饒朗對那個下午的全部記憶,就只剩下了那樣一種發自靈魂深處、讓整個人都止不住戰慄的不安感。

    那樣的不安感,在饒朗往後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再沒有出現過,直到雷的突然冒出。所以雖然饒朗想不起關於那個下午的更多事,卻也能知道,那個下午在自己的人生中一定是無比特殊的。對那種不安感的記憶猶新,讓小小的饒朗雖然還有很多事都不懂,卻懂得了對那個下午本能的逃避。

    也懂得那個曾經被自己叫做「伯父」的人,跟那個下午息息相關、脫不開關係的人,一定是危險的、不安全的。

    只是,從此以後,那個所謂的「伯父」,就在饒朗的人生中徹底消失了。因為媽媽不喜歡爸爸家那邊的親戚,所以饒朗一家也很少去那邊走動,除非有哪位重要的親戚重病了這種實在躲不開的情況,媽媽才會勉為其難一般,帶著饒朗和爸爸略微的去露一露面,稍微的看上一眼,然後就像有什麼凶神惡煞的人在後面追趕一般,迫不及待的走掉了。小時候的饒朗,還曾經覺得媽媽太過冷漠而無情,因為覺得這種情形太過奇怪的他,還特意就這件事去問過自己關係稍微要好一些的同學,大家都說,一個大家族的親戚都是隨時會互相走動的,端午節、中秋節、元旦、新年……都會聚在一起,做上一大桌子的好菜,大人們七嘴八舌的聊家常,小孩子們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一陣笑鬧,鬧餓了就隨時從桌上抓起一把自己愛吃的就往嘴裡塞,因為知道節日裡的大人們也不會動真格的生氣,只會笑著佯裝發怒的輕輕打一下孩子的手背也就過了,不像饒朗的家裡,無論什麼盛大的節日,都是他和爸爸媽媽一家三口關在冰冷得似乎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家裡,媽媽總是不說話的,爸爸也總是佝僂著背、帶著他那樣一種懦弱的笑沉默再沉默,饒朗一度以為,是這樣冷漠的家庭氛圍,也造就了自己這樣一點也不合群的討人厭性格。即便是到了爸爸家族那邊去走動,其實就連小小的饒朗也能察覺出,一如媽媽不想來這裡,饒家的人們也是不真心歡迎饒朗一家三口的,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維持著表面的和平,矇混過這難熬的半個小時也就罷了。並且,就算到了饒家的大家族,也是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這個曾經事業很成功、很受歡迎的「伯父」了。

    以至於饒朗曾經怯生生的問過媽媽:「那個伯父……怎麼突然消失了?」媽媽冷冷的看了饒朗一眼,然後用更加冰冷的語氣隨口答道:「他死了。」

    媽媽那樣的語氣,冷到了饒朗整個人都該結上一層厚厚的霜,可是那層霜還沒在饒朗的身上結得起來,就迅速被饒朗內心狂熱的一陣喜悅給融化了----饒朗雖然不明白背後的原因是什麼,但是聽到了媽媽的這個答案以後,饒朗卻突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頂著那股強烈的不安、主動問媽媽這個問題了。

    因為他就是想要得到這樣的答案,就是想要確認,那個人一生都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媽媽給出的這個答案,讓小小的饒朗,竟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一個飽經了世事滄桑的大人才會做得那樣。

    所以,在饒朗的印象里,一直以為這個伯父是死了。至於是為什麼死了,那個原因饒朗一點也不關心,是生病,或者車禍,什麼都好,只要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就好。

    直到雷喚醒了自己的所有記憶,饒朗才想起,原來是自己,自己掏出了那樣一把那天偶然間帶在口袋裡的刀,用盡全力扎向了那個曾經被自己親密喚作「伯父」的人。

    饒朗不止扎了一刀。第一刀,饒朗扎向了那帶著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笑容、卻惹得饒朗心中本能的極為不適的面龐,然而很快饒朗發現,這並不能阻止那人像自己靠近。所以第二刀接連而至,扎向了那人的心臟----

    那應該是心臟的位置吧?自己從學前圖鑑裡面看來的,據說那裡受傷的話,人就會死喔。

    小小的饒朗握著刀,滿臉卻還是懵懂而天真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的記憶有哪些是出於自我保護而騙人的~

    ☆、第64章

    現在,當所有的記憶回來以後,饒朗再次回想那個曾經在記憶里走丟的小男孩,那樣的一個下午,在一個不開燈的房間,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刀,那把刀並不算小,跟他小小的手掌、細弱的胳膊比較起來,就顯得更加巨大了,甚至會因為這種比例的過分不協調而顯出一種異樣的滑稽和可笑來。一下、兩下,當他出於內心裡本能的那股不安和不適,把手裡的刀狠狠的扎向了對面,卻又因那樣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觸感,和鋒利的刀口划過皮膚才能產生的、其他任何再刺耳的聲音都不能比擬的「哧啦」一聲,而讓自己心裡的那樣一種不安感反而來的更洶湧了。

    其實還那么小的饒朗,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出於本能的動作,到底會帶來一些什麼樣的後果和傷害。他向後退了幾步,帶著孩童特有的那樣一種天真和無邪,看著鮮紅的液體從對面那人的身體裡面噴涌而出。其實從學前畫鑒之上學來的知識,足夠讓饒朗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血啊,流淌在人的身體裡面的,熱熱的,讓人可以四處行走、順利的活下去。可是在小小的饒朗眼裡,對那樣從人的身體深處流淌出來的東西,是沒有實感的,那麼多、那麼紅,汩汩的不斷流淌,看上去更像媽媽玻璃罐子裡的草莓果醬,一樣的紅,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甜呢?空氣里,的確瀰漫著一絲絲的甜味呢,只不過,那甜味淡淡的、還夾著其他的一些什麼氣味,比如說,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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