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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14:40 作者: 楚一一
如果饒朗這時還有一絲絲理性思考的能力,不,應該說,如果平時的饒朗不完全沉淪在自己的心理困局裡,願意對雷這個看似會讓任何一個人全然不設防備、再正常不過的普通男人雷,留心多看上兩眼,如果他沒有被這每天太過規律簡單的校園生活溫水煮青蛙一般,消磨了在國內複雜環境中渾身雷達全開所保持的那樣一種機敏,而漸漸生出了一種鈍感……
如果那麼多的如果都成立,那麼饒朗,會不會有幸發現,這個名叫雷的年輕男人,眉眼之間,竟與十數年前拉他進不開燈房間的那隻手的主人,竟然有那麼幾分相像?
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所以饒朗什麼都沒有發現,心理也沒有一點點準備,只是在樓梯上拔足狂奔,一門心思的想要把自己的房門關好鎖好,似乎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確保自己的安全,就能狠狠擊退心裡那樣一種久違的、本能的不安。
逃進房間、轉身鎖好門,這個簡單的動作,倒是真如饒朗腦子裡不斷放映想像的一般,被他順利的完成了。
這時,饒朗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剛才那如隨時準備逃生的小獸一般、渾身緊繃起來的肌肉,這會兒也才終於放鬆了下來。
饒朗不在意的轉過身去,想要把自己狠狠摔進軟軟的床里,在經過如此身心俱疲的一夜後,嘗試著好好的睡上一覺。然而----
眼前的一幕幾乎讓也不算沒有見過世面的饒朗,驚叫出了聲。
因為他看到,那個每天生活得像個隱形人一般的雷,每天沉迷於自己的電玩世界無法自拔的雷,那個似乎並不願與三次元世界的人類發生任何牽連、就連多說一句話也是不願的雷,此時,就站在自己的房間裡,站在自己的面前。
若只是普通的房東到訪,為何選擇這樣的深夜?面前的雷面無表情,也沒有開口說話,讓人對他的目的不明就裡,這樣的混沌不明,也會讓人的心裡生出更多的混亂與恐懼。
在饒朗心裡,剛才那隨著鎖好門的動作、好不容易才消退下去的不安,此時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勢捲土重來,一下子占據了饒朗的全部心臟,分明比剛才更加洶湧。其實在寬鬆格子的棉質睡衣褲下,饒朗渾身已經顫抖得完全不受控制,甚至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以前只在恐怖小說里看到過的描述----「牙床不停的打架」。饒朗甚至覺得,架在鼻樑上的框架眼鏡都會隨著全身細微的顫抖滑落下來,讓他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對整個局面更加失去控制。
絕不可以這樣,也許,會----「死」。快點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和大腦,不要再顫抖,也絕對不可以失去理智。
饒朗也不知道「死」這樣一個突兀的字眼,怎麼就在完全沒準備之間、莫名其妙的蹦入了自己的大腦里。畢竟自己眼前面對的,只是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IT技術宅男,而且他的雙手就這樣自然的垂在身側,沒有擺出任何攻擊的姿勢,更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就算他選擇了一個詭異的時間點、不明就裡的來到自己房間,一般人的常規推論,大概也就是遇到了一個需要去吐槽君帳號投個小稿的奇葩房東吧?
「死」這樣激烈而嚴重的字眼,到底是怎麼在一瞬之間,蹦進了饒朗的腦子裡?
很久以後,當饒朗回憶起這樣的一幕,便會發現,那個莫名蹦出的關於「死」的想法,大概是人面對不可邏輯推論出、但是可以感知到的危險,最本能的一種求生自救吧?
雷和饒朗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了許久,久到二人之間的空氣里,生出了一種彼此對峙的危機感。
然後,雷終於開口了。
伴隨著他的開口,給饒朗帶來的,是竟比看到雷詭異的出現在自己房裡更多的不安和驚駭。
其實雷開口只說了三個字:「饒一迪。」
饒一迪這三個字,在現下的世界裡知道的人不多,還記在腦子裡的人恐怕就更少了。
饒一迪,是饒朗的曾用名。是饒朗早已不在世的外公所取的。
在發生了那樣一件饒朗至今都不願也不敢想起的往事之後,在饒朗媽媽的強力運作之下,立即把饒一迪這個名字更換成了現在的饒朗。
從此,饒一迪這三個字,就如同那樣一件往事,成為了整個饒家不可言說的秘密。饒朗自己當然更不願主動想起,於是漸漸被收藏進了記憶抽屜的最深一格,蒙上了厚厚的灰塵,讓人已經很難再去發現,更別說再去翻找出來。
然而,在此時此刻,十數年過去了的遙遠以後,在遠離了饒朗家鄉的異國,突然有一個跟饒朗同歲的年輕人面對著他,清晰的喊出了「饒一迪」三個字。
饒朗大腦裡面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再想,什麼動作也不能再做,傻愣愣的站在當場。
趁著饒朗發愣的當下,雷竟然突然走到了饒朗的近前來,作勢就要吻上饒朗的唇,那一隻右手的動作,竟是要伸手就去褪下了饒朗的睡褲。
這會兒饒朗就該感謝剛才那股求生的本能,讓自己拼命控制住了全身的顫抖,留住了頭腦里勉強維持清醒的理智。他猛地一把推開了雷,啞著嗓子喝道:「你做什麼?」
雷的神色稍顯得有些驚訝,但很快平靜了下來,也並沒有氣惱,反倒是對著饒朗笑了一下。
然後他緩緩的擼起了自己格子襯衫的兩隻袖子來。
☆、第59章
當雷在饒朗的面前,緩緩的擼起了格子襯衫的兩條袖子來,饒朗本來還不明就裡:這是要做什麼?難道騷擾不成,這事擼起袖子來方便干架的節奏麼?可是饒朗很快就懂了----不是要打架或者攻擊,雷只是為了給饒朗展示,在他的雙臂之上,竟也布滿了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淤青和傷痕。
那樣的痕跡,對饒朗來說在熟悉不過。或許旁的沒有經歷過的人,會被「這是一不小心撞在了桌子角上」,或者「騎自行車時一個不留神摔倒了」這類的說辭所蒙蔽,而唯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清楚的知道,這樣的痕跡,唯有自己主動的狠狠去虐待和傷害身體才會留下。每一塊淤青,都是四周青黃,而中間部分重傷到了青紫發烏,都像是一隻隻眼神恐怖的瞳仁,在死死的緊盯著自己,讓事後的自己都是不敢去細看,只能終日裡穿著長袖的棉質睡衣、長袖的格子襯衫,把這些一隻只的眼睛全部遮擋起來,去逃開它們。眼不見,心裡才能多少褪去一些驚懼。
年輕的雷,竟然知道「饒一迪」這個名字,竟然也和自己一樣,胳膊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想來是每一夜趁著梅還沒有回家的時候,躲在了屋子裡無人的角落,和心底里的野獸激烈的對抗著,卻每一次都是鎩羽而歸,只能靠著不斷的傷害自己去平息那野獸的憤怒、宣洩那野獸的情緒、釋放那野獸的力量,才能讓它重新在心底沉沉睡去,讓雷和饒朗一樣,在渾身脫力之後獲得短暫的一絲安寧。
那時的饒朗,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已經本能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知道雷身後藏著的真相和秘密,一定是他所沒有能力和勇氣去面對的----這和他多少歲沒關係,和他是不是長大了沒關係,在這樣一個陰暗沉重的秘密面前,無論饒朗長到了多少歲,都會一瞬被打回原形一般,便回那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能做的無助小男孩,恐怕一生都不能獲得面對這個秘密的勇氣。然而在那一瞬,巨大的好奇侵吞了饒朗的大腦,讓他竟強行壓下了心底的不安,還是忍不住對著雷問出了那個問題:「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