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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頁

2023-09-25 18:06:46 作者: 初可
    他爸爸當年被審定為畏罪自殺,遺體火化後是留在公墓的,當時風口浪尖,他媽媽又中風昏迷不醒,他哪裡能去想辦法拿回骨灰。這麼些年,更是近鄉情怯般地不敢去看一眼。

    如今,明雁終於能夠鼓起勇氣面對這些。

    第二天他就獨自去了南安位於郊區的一個小公墓,守陵人是個老頭,歲數大了,眼神與耳朵都不太好,聽說他是來公墓領骨灰的,明雁又給了他幾張一百,立即帶著他往那處小房子走了,嘴裡念叨著:「這裡啊,停著無數找不到家的人啊,沒個家人來領也是可憐哦……」

    明雁聽在心中很難受,他的爸爸也在這裡躺了十年,他甚至沒能來看過他。

    這日不是清明,也並非節日,一月份的天氣,剛下了一場小雪,天空顏色很暗,空氣中濕氣很重,除了他與這個老頭,幾乎沒有其他人。明雁伸手又把大衣拉了拉,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些。到了小房子門口,老頭低頭摸出一串鑰匙,找那把鑰匙就找了幾分鐘,可想而知他平常有多難得才能用到這把鑰匙。

    打開門後,老頭隨意指了指:「你自己進去找吧。外面這塊兒是近十年送進來的,估計就在那張桌子上。」說完便在門口抽起了煙。

    明雁抬腳走進去,走到那張桌子跟前,倒是一眼看到了第三排那個貼著「燕衡」兩個字的罐子,瞬間呼吸便有些困難起來,他仰頭深呼吸,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捧起那個罐子,回身便走出去。

    這個地方他實在待不下去,倒不是可怖,而是壓抑。

    壓抑得他呼吸仿佛都要停止了。

    這裡到底停留著多少沒有家的人。如果人生後是真的要再到從前的家中去看一看,他們豈不是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想到此處,明雁不由自主將手中的罐子抱得更緊了些。

    老頭一根煙才抽了一半,見他這麼快就出來了,詫異道:「這麼快?」

    「嗯,謝謝您。」

    做守陵這行的大部分都是沒有任何親人的,無父無母無妻無兒無女,這個公墓實在偏遠,老頭似乎已有很久沒再與外人說話,乍然見到這麼個禮貌的小伙子,倒是又說了很久的話:「這裡也沒人來啦,我也老啦,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以後再沒人看守這裡啦……這雪下得蹊蹺,南安多少年沒有下雪了,今年天氣不對頭啊……」邊說邊走路邊抽菸,他似乎也不在乎到底有沒有人在聽他說,他只是難得見到人來這裡,想說一說罷了。

    明雁靜靜地與他並排走,懷中抱著罐子,微微低頭不言語,只是聽他說。

    到了門口,明雁小聲道:「我走了。」

    老頭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並沒有在意這些,明雁走出去坐進自己的車中,倒車開離這裡,他看了看後視鏡,那個老頭正扭頭看向那處小房子,身影那樣佝僂,那樣孤獨,卻又那樣堅定。

    也許每個你認為並不特殊的存在,總會有一個獨自守候它的人。

    明瀾子抱著那個罐子哭了良久,安安靜靜地哭,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

    在十四歲前,明雁從沒見過他的媽媽哭過。他的媽媽與他一樣,過去的人生太順遂。可老天總是喜愛與人開玩笑的,見不得純粹的順遂,他似乎更喜歡曲折的東西。

    保姆阿姨是知道這些的,也抹著淚,勸她不要再哭。四月明雁與她就要離開這裡了,保姆阿姨沒法跟著他們走,打算回老家。這些日子來,明雁身邊的每個人似乎興致都不高。

    晚上臨睡前,明雁的媽媽將他叫到床前,拉著他的手:「明明,將來,媽媽也去了,的時候,帶我,和你爸爸……回他老家。」

    「媽媽你胡說什麼呢!」明雁近來很敏感,聽到他媽媽說這樣的話,下意識地便反駁她。

    明瀾子卻搖了搖頭:「寶貝,媽媽,的身體,我知道。」

    「等四月份我們出去了,一定幫你把病治好,那裡的空氣很好,那裡的天很藍,我們再也不分開。」

    明瀾子微笑著聽他說,眼神一直放在他身上。

    「媽媽,其實這次的事情,外公和舅舅幫了很大的忙。我……一直以為他們對我們不聞不問,是嫌棄我們,現在才明白,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媽媽,你要見他們吧?」

    明瀾子微微搖頭,移開視線,看著頭頂的燈,喃喃道:「見,什麼呢,見到,我,這個樣,子,他們,豈非,更難受?

    那還不如,一直,當我,不孝順,而已。」

    「媽媽!」

    明瀾子又朝他笑了笑:「媽媽,知道,你這些年,很不容易。我們,寶貝,長大了,能賺錢,給媽媽,買,房子,給媽媽,治病……」

    「媽----」明雁不明白她為什麼今天突然要說這些話,她已經很久沒與自己說這麼長串的話了。

    「媽媽知道,你與,寧休,的事……不要驚訝,媽媽,自己看,出來的。」她拉住明雁的手:「他,結婚了,他,會後悔,我們,寶貝,這麼好,這麼好。」

    明雁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臉埋到他媽媽的手掌心:「媽媽,是我對不起他。他很好,是我對不起他,我不配和他在一起。」

    明瀾子卻生氣起來:「我的,寶貝,這樣好。」

    明雁不停搖著頭,眼淚糊了她一手掌心。

    明瀾子緩慢地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明雁感受著後背上溫柔的力量,覺得溫暖與勇敢了許多。

    一月份還是靜悄悄地離開了,二月如期而至。

    明雁身在南安,處理著最後的一些事務,小陸過來幫忙,明雁已經開始打包一些家中的東西,有些要賣,有些送人,有些還需帶走。他收拾到栩栩的東西時,手停住了,箱子裡有很多栩栩從前喜歡的玩具。小陸見他不動了,過來看,見到箱子裡一沓栩栩的拍立得,高興地拿出來看,笑著說:「栩栩可真可愛----」說到一半才想起栩栩如今還不知在哪裡,當初是她親手將栩栩送到寧休手上的,暗惱自己說話沒分寸,低頭小聲道:「明雁對不起……」

    明雁知道她就這個性格,笑著沒有在意,隨手將那個箱子放到身後,繼續收拾東西。那沓照片便是當初他拍的那系列照片,明思去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順便帶了回來。

    他想無論如何,寧休總不會虧待栩栩的。

    說來也巧,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寧休也在收拾東西。辛蔓與他互相尊重私人空間,來都沒來看一眼,寧休的新助理幫他打包東西,收拾了一會兒奇怪道:「栩栩呢?」

    寧休回身往琴房看去。

    過去明雁每日彈琴的時候,它最喜歡窩在明雁腳邊,一窩便是一個下午。

    如今明雁不在了,這隻隨主人性子的狗仿佛也變了個樣,再也不愛滿屋子亂躥,唯獨還跟從前一樣的便是,依然在那個房間一窩便是一下午。

    新助理不知他們那些事,見寧休看向琴房,笑著往那裡走去,把栩栩抱過來,笑道:「我們栩栩不愧是寧哥的狗,這麼愛音樂,日日要與鋼琴做伴!也是一隻明星狗呀!」

    寧休扯了扯嘴角,回過身繼續收拾。

    栩栩趴在地上,垂著腦袋。

    新助理還在說話:「寧哥,你真的不把栩栩帶上嗎。」

    「嗯,小蔓不喜歡狗。」

    「寧哥對辛小姐真好!我一定幫寧哥照顧好栩栩!」

    栩栩此時低低嗚咽了幾聲,寧休的手一頓,到底沒有轉身看栩栩一眼。

    二月的第一天,夜幕降臨時,小陸不肯離去。

    明雁知道原因。

    因第二日是寧休舉辦婚禮的日子,前幾天開始網上的熱門全是寧休的消息,寧休的妻子實在溫柔又漂亮。寧休這樣的年紀,終於結婚了,粉絲幾乎都是祝福。尤其今晚,婚禮的前一晚,整個網絡與媒體似乎都被寧休與辛蔓的名字填滿了。

    明雁也是此刻才知道她叫做辛蔓,與她的人一樣,她的名字也是簡單又漂亮。

    小陸最終還是被明雁催回了家。

    明雁打開家中所有燈,坐在客廳的長桌前,桌上細細地擺放著灑金宣紙,手邊是硯台與毛筆,他已許久未曾練過字。他伸手細細地磨著磨,他小時候學過一陣書法,那時爸爸說寫字能練心性,那時他寫小楷為主。

    教他寫字的師父說,小楷練好了,功底也就好了。

    後來家中出事,練字也就斷了。

    這麼些年,他還能記得的也就只有小楷了。

    他也不知今晚到底該如何度過,睡是肯定睡不著的。想了片刻,才決定抄經書。他對不起寧休的太多了,他希望寧休能夠一生順遂,能夠與辛蔓幸福甜蜜,再也不會遇到荒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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