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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06:46 作者: 初可
他腦中突然冒出許多熟悉、陌生又遙遠的聲音----
「這小子細皮嫩肉的,真不錯啊?給老子扒了他的衣服!」
「哈哈哈讓他躲!玩的不就這興致?」
「糟糕!有人來了----」
「管那麼多做什麼!上了再說!」
「快走!……」
轉瞬又是另一個聲音----
「你說我是誰?」
「我要幹什麼?哈哈,干|你啊……」
「如何?鞭子的味道是不是很慡?還有更慡的呢----」
明雁整個身子在糙地上顫抖,大雨澆在他的臉上。他腦中想起的事情越來越多。
「啊----」他痛苦地大聲喊叫,與雨聲風聲中和在一起,在這天地間,似乎恐懼了身旁的一切。他顫抖著嘴唇,眼中流出了多年沒有出現過的液體,他大哭著趴在地上發抖,腦中一波又一波的回憶。
黑夜的巷中被人劫下的他,被人綁住直接扒了衣服的他,被別人救下的他;轉而又是在自己琴房彈琴的他,坐在窗前引逗別家畫眉鳥的他;又想到垂掛在細細的繩子上的爸爸,躺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媽媽,還有那沒有窗戶永遠陰冷的租屋。
他哭著往牆壁爬去,手卻沒有力氣,連扒著地面的力氣都使不出。他的藍衣服早就變成了黑衣服,偏偏此時小道外有車子經過,車燈照亮了這裡,他驚慌地貼住地面,他害怕被人發現。
幸好車子很快便開走了。
他用盡全力一點點爬到牆角,攀著牆壁往上坐起,終於待整個上半身都貼住牆壁時,他狠狠地將自己的腦袋往牆壁撞去,他幾乎感受不到疼,他撞了好幾次,甚至已有了傷口,鮮血沿著牆壁、身體與雨水混為一起,他抽噎著想要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淚,他不想哭,他想更加堅強一點,可是眼淚卻像決堤了一樣。
仿佛要把這幾年沒有流過的眼淚統統流盡。
他最後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往牆上撞去,終於因為頭疼暈了過去。他緩緩露出笑容,整個身子沿著牆壁滑落至泥濘的糙地上。
而雨還在下,還在沖刷著這一切似乎可以沖刷掉的,以及更多的再也沖刷不掉的東西。
只是這裡除了雨聲與風聲,再也沒了其他聲音。
寧休找遍了整條楓林路,都沒有見到明雁。他開離這條路,往其他地方找去。他現在十分十分擔心。李仁海的事情是之前就想好要今天收尾的,私心的他想要在明雁生日前將這件事完成。
往常明雁在家時,從來不愛看手機,相反愛看書、愛彈琴,偏偏今天他臨時有工作出了門,明雁也出了門,偏偏明雁又對他說了那些話,偏偏他現在找不到明雁。
他特別害怕明雁看到那些,他不保證明雁是否能夠想起那些糟心的事。
只是那晚貼著自己顫抖的明雁,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悔恨地伸出手握成拳,狠狠砸向方向盤。
他很後悔,明雁說喜歡那便喜歡,他又何必那樣直白地拒絕?他為什麼不能先把明雁帶回家,再好好處理這些?他明明可以處理得很好,可現在,他連明雁在哪裡都不知道。
他望著車外越下越大的雨,臉色陰沉得比外面的天空還甚。
又是加班的一天,離開公司時,外面大雨停了,明思抬頭看了看公司外的天空,臉上露出笑容,雨停了就好,他剛好沒帶傘呢。他抬腳打算往路邊的公交站台走去,恰好此時他的手機響。
他拿起一看,見到是明雁,笑容更甚,接起來:「明明?」
「哥哥……」明雁的聲音很小,並且隱隱有些不對勁。
明思收起笑容:「明明,你怎麼了?」
「哥哥你來接我……」
「好,在哪裡?」明思不知不覺也放低了聲音,聽明雁報了地址,他便掛了電話,轉身往車庫走去,開自己停在這兒平常並不常開的車。
明思打開車門走下車,打著小小的手電筒,終於在那條小道深處找到了明雁。
明雁靠牆坐著,眼睛不知看向何處,聽到腳步聲,也沒有轉頭,依然保持著那樣的姿勢。
「明明?」明思試探地叫他。
明雁微微側臉,卻依然沒有看向他,只是道:「來了啊。」
「我來了。」明思上前,伸出手去:「來,我們回去。」
明雁眼睛眨了眨:「哥哥,我爬不起來。」他很想轉頭,也很想自己站起來。但他真的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幸好這是他的親人,他可以這樣展示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明思收起一切疑問,上前將明雁抱起來,轉身往車子走去。
明雁被明思抱在懷中,雙手垂在身側,他突然想起被李仁海侵犯的那天,寧休就是這樣抱著他,並用衣服遮住他的身體與他的臉,他的頭又疼了起來,不是傷口那裡一直存在的疼痛,而是來自於神經深處的疼痛。
明思見他似乎在搖頭,低頭看他,明雁卻只是緊緊閉著眼。
懷中抱著的人,衣服已經濕了,全身均已濕透。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什麼奇怪的味道,直到將明雁放到車中,打開車燈,他才知道自己聞到的是什麼味道。
血的味道。
「明明!」
明雁懶懶地睜開眼睛,半眯著看他:「哥哥,我不要去醫院。」
「好……」明思的聲音反而抖了起來,他已經看到了明雁身上斑駁的血跡,以及他臉上的血跡。他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卻又收回手,他知道明雁此刻的身份,是容不得被別人知曉這一切的,他道:「我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
「哥哥,去我那裡吧。」
「好----」明思握緊拳頭,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將車子往遠處開去。
☆、五十六
明思的那個三院的同學幾乎與他們同時到。
進了房子裡,打開白熾燈,明思看清楚那一切時,他驚地只能將自己手握成拳,塞到嘴裡,以避免自己叫出來、哭出來。
明雁的臉慘白一片,臉上均是凝固了的血。
明思的同學是醫生,早已習慣了這些,嫻熟地脫了明雁外面的衣服,上下查看時,明雁輕聲道:「是後腦勺。我自己撞的牆,當時力氣不大,口子應該也不大,現在好像也已經止血了。」
醫生一聽這話,愣了下。饒是他看慣了這些場面,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病人,他回頭看了眼明思,可明思早嚇得臉色也跟著白了起來。
他暗暗撇了撇嘴,轉身料理起明雁的傷口,用酒精水洗淨明雁後腦勺的傷,明明應該很疼,明雁卻一動未動。查看後,他輕聲道:「得fèng針。」
明雁冷靜問道:「幾針?」
「八針。」
「那看來口子還挺大的。」明雁語氣平靜得,仿佛是在說別人的傷口。
醫生來時帶了這些基本工具,他洗淨手,準備拿麻藥噴霧給後腦勺那個部位上些輕微的麻醉,明雁出口:「不用上麻藥,直接fèng。」
「明明!」明思走上前:「這個麻藥就一點點不礙事的。」
「不用,直接fèng。」明雁堅持。
「明明----」
醫生開口道:「行了行了,有完沒完了你,你弟弟都沒叫一聲疼,就看你在一邊一驚一乍的!」
「我----!」
「好了,沒事的,哥哥。」明雁出聲止住他的話,隨後背對著醫生道:「fèng吧。」
八針,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明雁感受著每一絲疼痛,他想自己要永遠記得今天的這些疼,永遠記得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永遠記得,不要衝動。
他不知道應該感謝今天,還是厭惡今天。
如果沒有今天,他大概就永遠忘記了那些,在寧休的庇佑下做一個無憂無慮的人。
可是因為今天,他想起了全部。他痛苦不堪,他厭惡自己。可他卻更真實地認識了自己。
明思一直看著明雁,就怕他受不了。
可明雁全程面目平靜,到了後來甚至微笑起來。
他想他的弟弟一定是瘋了。
明思的同學是個好大夫,十分嫻熟且完美地fèng好了傷口,再用白紗布給他繞了一圈,由於傷口位置偏下,紗布繞的軌跡就有點可笑。可現在誰都笑不出來。
他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交待道:「海鮮啊羊肉,深色的東西不要吃,這些你們都知道的,其他就不礙事了。」
明思緊張地還在不停問他其他注意事項。
明雁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輕輕地站起來,走到鏡子面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頭上那一圈可笑的白紗布,傷口火辣辣地疼,他卻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