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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8:02:54 作者: 李陶風
    小淞本來在幫著整理行李箱,正要回來幫嚴天佑拿東西,忽然聽到他們的對話,急匆匆跑過來,再一看嚴天佑根本沒有拿任何東西。

    「你們說什麼呢?大哥你怎麼不拿行李?」

    嚴天佑抱歉地笑笑,拍拍小淞的臉:「大哥不跟你們一起走了。」

    「為什麼!」

    「我要留下來幫葉爺,這裡很多事情離不開我。」

    「那我也不走了!」

    「你不走,你要幹什麼?」

    「我留下來照顧大哥!大哥,小淞這條命都是大哥撿回來,我這輩子都不離開你!」

    「別胡鬧!趕緊跟你二哥他們上車!」

    「我不走了!大哥,我說真的!」小淞說著回去把已經放進車裡的行禮拿了出來,走到嚴天佑身邊,「大哥,我當時在淞江邊上差點餓死,沒你我早就死了,我名字都是你給取的,我這輩子就是給大哥當牛做馬的,你不去香港,我去那裡幹什麼。大哥,我不去香港,我跟你留在上海!」小淞從來沒這麼倔過,他拎著箱子往小樓里走,不管不顧的樣子像個小牛犢。嚴天佑攔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開,進了樓便把大門關上了。

    嚴天佑無奈,看著緊閉的大門,回頭對嚴天佐和曹恩凡說:「本來還想告訴你們,平時都是小淞照顧我們,可他畢竟還小,而且膽子也小,到了香港你們也要照顧他,這下子,看來不必了。」

    「大哥,要不,咱們一起走吧。」說話的是曹恩凡。

    嚴天佑搖搖頭,「我一直就是和葉爺說我不走的,哪有臨時變卦的。小淞不走就不走吧,在我身邊他也習慣了,你們倆趕快走吧。」說完,嚴天佑轉身走到小樓門前,嚴天佐和曹恩凡看著他敲門,然後小淞開門,他走了進去。

    ☆、縱然是吵吵鬧鬧也無妨

    杜先生在香港的公館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公寓。嚴天佐和曹恩凡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也著實驚訝了一會兒。從碼頭接他倆過來的人是杜先生的管家,之前便跟著杜先生一起來了,路上跟二人說,不是沒有別的地方住,其實離這個公寓不遠,杜先生的一個朋友給安排了一個洋樓,只是那樓久沒人住,需要修繕,可是人手不夠,只得先在這公寓裡住著。

    管家把他倆帶到杜公館附近,說:「葉爺吩咐過我們給二位安排住處,我想,既然是來照顧杜先生的,便也沒挑太遠的地方,就在這附近。不過,房錢只給二位交了一季的,以後的話……」

    嚴天佐當然明白,這房錢自然不能再花費杜先生的,立刻把話接過來說:「不敢再讓杜先生為我們破費了,以後我們自己想辦法。」

    他們的住房就在不遠處的一個五層小樓里,管家把鑰匙給了他們。嚴天佐說安頓好了便立刻來給杜先生請安,管家讓他們明天再來,而且杜先生現在愈發不見客了。

    這也難怪,來香港已經算是逃難,不復往日的風光,曾經都不會隨便見客,如今更加不會了。嚴天佐跟管家說:「我們明天會去的,然後聽您安排。」

    管家點點頭,又交待些瑣碎事情便走了。

    小樓里一層兩戶,他們住東邊一戶。房子很小,幾乎沒有廳,臥室里只有一張雙人床,便已占去了大半。嚴天佐回頭看曹恩凡,他正在上下打量著房子。嚴天佐覺得有些委屈他了,沒想到曹恩凡忽然對他笑笑:「挺乾淨,挺亮堂的。」

    嚴天佐這才發現,迎面有一扇窗戶正對著南面,採光極好,把整個房間照的通亮。「是不錯,可惜太小了。」

    「就咱們兩個,要這麼大地方做什麼,再說咱們也沒什麼東西要擺放的。」曹恩凡說著,把兩個人的行李放進臥室。「這兒和北平真不一樣。」曹恩凡伸手摸了摸床架子,「這要是擱北平,早就落了一層灰了。」

    嚴天佐走到曹恩凡身後,一手抱著他的腰,一手拉過他剛剛摸東西的手,捻著他的指腹,「南方潮濕,灰塵少,就怕到了天氣暖的時候,潮氣太重。」

    「比上海還嚴重?」曹恩凡側過頭跟他說話,兩人的嘴唇幾乎挨著。

    「嗯,比上海還嚴重。」嚴天佐看著他的眼睛,嘴唇若即若離。曹恩凡的目光開始閃爍,臉頰也紅了。

    「恩凡,這裡不如北平你家的院子,也不如我們在上海的洋房,咱們先這麼住著,我慢慢再找寬敞的地方。」

    曹恩凡看著窗外有些破爛擁擠的街道,把身體往嚴天佐身上靠了靠,「這就挺好的了,我沒那多講究。」

    他們這麼擁著,在臥室里站了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這是他們許久以來,難得寧靜的一刻。曹恩凡想起了很多個北平晴朗的日子,嚴天佐一路小跑來天橋看他,他跑得急匆匆,塵土在他腳下騰起。他就這麼一路跑來,跑進了曹恩凡死氣沉沉的生活里。

    第二天,也算他們運氣好,杜先生居然願意見他倆。嚴天佐曾經見過杜先生幾次,卻也沒機會直接跟杜先生說過話,都是站在八爺身後,他們聊事情,嚴天佐站著走神兒。每次回來後,他哥哥要是想跟他聊聊剛才聽到的□□,他八成都是一臉茫然,嚴天佑提醒過他幾回,可他還是改不了。現在他直接面對杜先生,身邊還有個更不會和這些人打交道的曹恩凡要他護著,這次可萬萬不敢走神兒了。

    杜先生走出來的時候,嚴天佐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打扮還是照舊,只是臉上神色憔悴了許多,頭髮也見白了。等杜先生坐好,他和曹恩凡一起行了禮。杜先生擺擺手,就讓他們坐了。

    「不用拘束,像在家裡一樣。」聲音和從前沒什麼變化,只是聽著啞了些。

    幾個人剛剛坐穩,就見五姨太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還是拿著一把摺扇,一路走一路在手裡玩著,笑盈盈的,看著精神十足。「先生,我也來看看朋友。」

    杜先生見到五姨太,神色輕鬆地笑了笑:「坐吧。」

    五姨太坐到了曹恩凡和嚴天佐的對面,看了一會兒說:「六郎瘦了。」

    曹恩凡知道是說他,雖然告訴過五姨太本名,但也沒指望她能記著,或者記著了,可不如六郎叫著順口。曹恩凡略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先生可問過他們名字了?」

    杜先生打趣道:「你說了是你朋友,不如你告訴我。」

    五姨太笑笑,倒不拘什麼禮數,用扇子指著他倆:「這是原來跟著八爺的嚴家兄弟,這個是弟弟,叫嚴天佐。這個穿長衫的是您前年壽辰的時候,家裡堂會上唱楊六郎的,叫曹恩凡。」說完,轉頭問他倆,「我說的可都對了?」

    嚴天佐點頭:「五姨太真是好腦力!」

    五姨太擺了擺手裡的扇子:「人說貴人多忘事,我不是什麼貴人,這才記得清楚呢。」

    以往這個時候,會有嚴天佑在旁邊打圓場,可是眼下只有嚴天佐和曹恩凡,這話一下子不知道怎麼接了。五姨太看他二人神情,便知道他們不擅於應對,她也正是因為這個才出來作陪的,於是對杜先生說:「先生說呢?」

    杜先生搖搖頭道:「誰又是什麼貴人呢。」繼而抬頭看著嚴天佐和曹恩凡,「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此時何談貴賤。你們都是為抗敵盡過力的,連同你哥哥,杜某都記在心裡。等回了上海,一定不會虧待你們。」

    嚴天佐跟曹恩凡站起來,朝杜先生鞠了一躬,嚴天佐道:「謝謝杜先生。我們倆在香港一定為先生盡心盡力。」

    杜先生點點頭,便起身,嚴天佐和曹恩凡跟著站起來,把他送走。五姨太扶著杜先生進到裡面房間,很快又出來了,用扇子點了點他們身後的椅子,自己又在剛才的位置坐下。

    「坐吧,吩咐你們些事情。」

    嚴天佐和曹恩凡坐了,說:「五姨太請講。」

    五姨太抖開摺扇,在手裡挽了個花兒,笑著說:「杜先生的徒弟本來安排了一個洋樓給我們住,可是那樓年久失修,現在住不進去,我們這裡又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實在沒有人手去幫忙。現在你們來了,總要安排你們些事情做,就把那房子修了吧。一會兒就去找管家支錢,讓他帶你們過去。」

    曹恩凡還有些不明白,但是嚴天佐知道這是五姨太給他們兩個找活計呢,高高興興地應承了下來。

    「恩凡,我看你也不懂那些事情,有空了不如來這裡跟我唱唱戲,你要是不嫌棄,我教你。」

    曹恩凡看了嚴天佐一眼,嚴天佐笑笑,他也只好笑著說:「五姨太您太抬舉我了。」

    臨走,二人找管家支了些錢出來,又被帶著去看了那棟洋房。

    嚴天佐之前和他哥哥做過修繕房子的事情,回憶當時嚴天佑是怎麼做的,現在依葫蘆畫瓢,同樣做起來。

    他們居住的這一帶大多是從內陸逃過來的,北方人不少,沒費多大力氣便找到了幫工。有比較愛打聽的,問過嚴天佐,這麼大的房子是誰要住進來,嚴天佐一個字都沒提過是杜先生。那樣的人物,還是越少人知道行蹤越好。

    曹恩凡在工程上幫不上忙,就在家裡做些飯菜,從前一個人的時候也自己做些,雖然做不好,卻也能入口。嚴天佐有時趕不回家,他就把飯菜送到洋樓那邊去。

    他們兩個住的地方也一直沒動。嚴天佐想過換個寬敞點的地方,曹恩凡倒覺得這裡挺好的,幾個月過去,就把這兒真的當做家了。收拾的窗明几淨,又添置了些家具,兩個人住起來不顯得侷促,反而十分溫馨。

    偶爾去杜公館給杜先生請安的時候,會順便給嚴天佑打個電話。要是小淞接的便能多知道些他們的情況,要是嚴天佑接的,便只能噓寒問暖,彼此報個平安。後來,連小淞都說的少了,嚴天佐問他,是不是他哥哥不讓他多說,小淞為難地說,「二哥,你就別問了」。

    形勢必定是不太好的。雖然遠在香港,憑著聽電台,看報紙,也能猜到上海的情形了。其實香港的局勢也日漸危急。

    曹恩凡給章晉平寫過兩次信。第一次過了三個多月,收到了回信,是別人代寫的,連遣詞造句大概都是別人幫著想的。曹恩凡能想像得出,章晉平那個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焦躁樣子。信上說,小虎兒已經能磕磕絆絆地走幾步路了。

    晚上,曹恩凡倚在床頭給嚴天佐念信,嚴天佐聽了也高興,拿過信來看了看,「你回信跟他說,什麼時候照張照片給咱們看看。」

    「行,我明天就寫。」

    這回信寄出去之後,久久都沒再有回音。

    因為人手少,一棟小樓修修停停,半年之後,杜家財政出了些問題,這修樓的事情就又放下了。

    嚴天佐空閒的時間多了,就愛四處逛逛,買些吃的玩的。他們當初來香港之前,嚴天佑轉了不少的錢到滙豐,他們到了香港,便可直接取出來用,又有杜先生支出來的月例,所以不缺現金。

    不過,逃難而來的,總是有缺現金的,因此典當行里經常有便宜東西賣。嚴天佐發現了這個好處,便總來看看。

    曹恩凡本來總和他一起出來走走,但十次里八次是去當鋪,曹恩凡膩了,由著嚴天佐去閒逛,自己買些必須之物就回家了。

    一日,曹恩凡正做著飯,聽見門響,知道是嚴天佐回來了,也不理他,仍然忙著手頭的事情。忽聽嚴天佐用嘴巴學著鑼鼓點的聲音,吵吵鬧鬧的。曹恩凡心想大概是遇到什麼高興事兒了,等著他走過來跟自己說。忽然腰間被一個冷硬的東西觸了一下,習武之人的機警令他瞬間意識到這是曹恩凡左手一抄,把那東西撩開,見是一根長杆,右手一抓一帶,便奪在手裡。嚴天佐哎喲一聲,摔在了地上。

    「天佐!」曹恩凡把手裡的長杆扔在一旁,也沒看是什麼,就去扶起嚴天佐。

    「曹恩凡,你這是謀害親夫啊!」嚴天佐爬起來,揉著膝蓋。

    曹恩凡看著他好笑,說:「我還說你謀害我呢,拿什麼東西捅我?」

    嚴天佐瞬間笑了起來,走過去把長杆拿在手裡。曹恩凡這才看清這是一桿長|槍,而且是杆好槍!

    「怎麼樣?」

    曹恩凡看見這東西有些興奮,拿在手裡想耍幾招,無奈房子太小施展不開。

    「哪來的?」

    「不知道是誰當的,昨天還沒見呢。」

    曹恩凡很高興。家裡那桿槍沒帶在身上,他時不時還會想起,這杆雖不如自己從小用到大的那杆,卻也能算得上品了。

    「不枉你一天去那麼多趟。」

    嚴天佐頗為得意,坐到桌子旁,笑眯眯地說:「什麼時候能再看六郎大展身手?」

    「這屋裡不行。」

    嚴天佐皺眉想了一會兒,眉眼一舒,笑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從今後把愁腸一概不管

    嚴天佐說的地方就是那棟小洋樓。沒有院牆圍著,大門直接貼著路邊。內里基本已經裝潢一新,只是外牆還沒有粉刷,後面有個小花園,要從樓里傳過去才能進入,停工前只把雜糙除了,還沒有來得及種上新的植物。

    天已經黑了,路上人卻不少,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走。

    「他們都去幹什麼?」

    嚴天佐往人流的方向看了看,說道:「那邊是教堂,他們大概都是教徒。今天他們過節,是聖誕,就跟咱們大年三十似的。」

    曹恩凡點點頭,手裡提著槍跟著嚴天佐從洋樓正門走了進去。樓里布局有些像他們在上海崑山路的那棟小樓,一共三層,頂上是閣樓,二樓是臥房、書房,一樓是起居之所,加上兩間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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